《晋书》卷九十七 列传第六十七

2024-05-06 23:27

1. 《晋书》卷九十七 列传第六十七

  ◎四夷
  
      △东夷〔夫馀国 马韩 辰韩 肃慎氏 倭人 裨离等十国〕
  
      △西戎〔吐谷浑 焉耆国 龟兹国 大宛国 康居国 大秦国〕
  
      △南蛮〔林邑 扶南〕△北狄 匈奴
  
      夫恢恢乾德,万类之所资始。荡荡坤仪,九区之所均载。考羲轩于往统,肇承天而理物。讯炎昊于前辟,爰制地而疏疆。袭冠带以辨诸华,限要荒以殊遐裔,区分中外,其来尚矣。九夷八狄,被青野而亘玄方。七戎六蛮,绵西宇而横南极。繁种落,异君长,遇有道则时遵声教,钟无妄则争肆虔刘,趋扇风尘,盖其常性也。详求遐议,历选深谟,莫不待以羁縻,防其猾夏。
  
      武帝受终衰魏,廓境全吴,威略既申,招携斯广,迷乱华之议,矜来远之名,抚旧怀新,岁时无怠,凡四夷入贡者,有二十三国。既而惠皇失德,中宗迁播,凶徒分据,天邑倾沦,朝化所覃,江外而已,賝贡之礼,于兹殆绝,殊风异俗,所未能详。故采其可知者,为之传云。北狄窃号中壤,备于载记。在其诸部种类,今略书之。
  
      东夷,夫馀国、马韩、辰韩、肃慎氏、倭人、裨离等十国。
  
      夫馀国,在玄菟北千馀里,南接鲜卑,北有弱水,地方二千里,户八万,有城邑宫室,地宜五谷。其人强勇,会同揖让之仪有似中国。其出使,乃衣锦罽,以金银饰腰。其法,杀人者死,没入其家。盗者一责十二。男女淫,妇人妒,皆杀之。若有军事,杀牛祭天,以其蹄占吉凶,蹄解者为凶,合者为吉。死者以生人殉葬,有椁无棺。其居丧,男女皆衣纯白,妇人著布面衣,去玉佩。出善马及貂豽、美珠,珠大如酸枣。其国殷富,自先世以来,未尝被破。其王印文称“秽王之印”。国中有古秽城,本秽貃之城也。
  
      武帝时,频来朝贡,至太康六年,为慕容廆所袭破,其王依虑自杀,子弟走保沃沮。帝为下诏曰“夫馀王世守忠孝,为恶虏所灭,甚愍念之。若其遗类足以复国者,当为之方计,使得存立”有司奏护东夷校尉鲜于婴不救夫馀,失于机略。诏免婴,以何龛代之。明年,夫馀后王依罗遣诣龛,求率见人还复旧国。仍请援。龛上列,遣督邮贾沈以兵送之。廆又要之于路,沈与战,大败之,廆众退,罗得复国。尔后每为廆掠其种人,卖于中国。帝愍之,又发诏以官物赎还,下司、冀二州,禁市夫馀之口。
  
      韩种有三:一曰马韩,二曰辰韩,三曰弁韩。辰韩在带方南,东西以海为限。
  
      马韩居山海之间,无城郭,凡有小国五十六所,大者万户,小者数千家,各有渠帅。俗少纲纪,无跪拜之礼。居处作土室,形如冢,其户向上,举家共在其中,无长幼男女之别。不知乘牛马,畜者但以送葬。俗不重金银锦罽,而贵璎珠,用以缀衣或饰发垂耳。其男子科头露紒,衣布袍,履草屩,性勇悍。国中有所调役,及起筑城隍,年少勇健者皆凿其背皮,贯以大绳,以杖摇绳,终日欢呼力作,不以为痛。善用弓楯矛橹,虽有斗争攻战,而贵相屈服。俗信鬼神,常以五月耕种毕,群聚歌舞以祭神。至十月农事毕,亦如之。国邑各立一人主祭天神,谓为天君。又置别邑,名曰苏涂,立大木,悬铃鼓。其苏涂之义,有似西域浮屠也,而所行善恶有异。
  
      武帝太康元年、二年,其主频遣使入贡方物,七年、八年、十年,又频至。太熙元年,诣东夷校尉何龛上献。咸宁三年复来,明年又请内附。
  
      辰韩在马韩之东,自言秦之亡人避役入韩,韩割东界以居之,立城栅,言语有类秦人,由是或谓之为秦韩。初有六国,后稍分为十二,又有弁辰,亦十二国,合四五万户,各有渠帅,皆属于辰韩。辰韩常用马韩人作主,虽世世相承,而不得自立,明其流移之人,故为马韩所制也。地宜五谷,俗饶蚕桑,善作缣布,服牛乘马。其风俗可类马韩,兵器亦与之同。初生子,便以石押其头使扁。喜舞,善弹瑟,瑟形似筑。
  
      武帝太康元年,其王遣使献方物。二年复来朝贡,七年又来。
  
      肃慎氏一名挹娄,在不咸山北,去夫馀可六十日行。东滨大海,西接寇漫汗国,北极弱水。其土界广袤数千里,居深山穷谷,其路险阻,车马不通。夏则巢居,冬则穴处。父子世为君长。无文墨,以言语为约。有马不乘,但以为财产而已。无牛羊,多畜猪,食其肉,衣其皮,绩毛以为布。有树名雒常,若中国有圣帝代立,则其木生皮可衣。无井灶,作瓦鬲,受四五升以食。坐则箕踞,以足挟肉而啖之,得冻肉,坐其上令暖。土无盐铁,烧木作灰,灌取汁而食之。俗皆编发,以布作襜,径尺馀,以蔽前后。将嫁娶,男以毛羽插女头,女和则持归,然后致礼娉之。妇贞而女淫,贵壮而贱老,死者其日即葬之于野,交木作小椁,杀猪积其上,以为死者之粮。性凶悍,以无忧哀相尚。父母死,男子不哭泣,哭者谓之不壮。相盗窃,无多少皆杀之,故虽野处而不相犯。有石砮,皮骨之甲,檀弓三尺五寸,楛矢长尺有咫。其国东北有山出石,其利入铁,将取之,必先祈神。
  
      周武王时,献其楛矢、石砮。逮于周公辅成王,复遣使入贺,尔后千馀年,虽秦汉之盛,莫之致也。及文帝作相,魏景元末,来贡楛矢、石砮、弓甲、貂皮之属。魏帝诏归于相府,赐其王傉鸡锦罽、绵帛。至武帝元康初,复来贡献。元帝中兴,又诣江左贡其石砮。至成帝时,通贡于石季龙,四年方达。季龙问之,答曰“每候牛马向西南眠者三年矣,是知有大国所在,故来一云。
  
      倭人在带方东南大海中,依山岛为国,地多山林,无良田,食海物。旧有百余小国相接,至魏时,有三十国通好。户有七万。男子无大小,悉黥面文身。自谓太伯之后,又言上古使诣中国,皆自称大夫。昔夏少康之子封于会稽,继发文身以避蛟龙之害,今倭人好沈没取鱼,亦文身以厌水禽。计其道里,当会稽东冶之东。其男子衣以横幅,但结束相连,略无缝缀。妇人衣如单被,穿其中央以贯头,而皆被发徒跣。其地温暖,俗种禾稻纻麻而蚕桑织绩。土无牛马,有刀楯弓箭,以铁为镞。有屋宇,父母兄弟卧息异处。食饮用俎豆。嫁娶不持钱帛,以衣迎之。死有棺无椁,封土为冢。初丧,哭泣,不食肉。已葬,举家入水澡浴自洁,以除不祥。其举大事,辄灼骨以占吉凶。不知正岁四节,但计秋收之时以为年纪。人多寿百年,或八九十。国多妇女,不淫不妒。无争讼,犯轻罪者没其妻孥,重者族灭其家。旧以男子为主。汉末,倭人乱,攻伐不定,乃立女子为王,名曰卑弥呼。
  
      宣帝之平公孙氏也,其女王遣使至带方朝见,其后贡聘不绝。及文帝作相,又数至。泰始初,遣使重译入贡。
  
      裨离国在肃慎西北,马行可二百日,领户二万。养云国去裨离马行又五十日,领户二万。寇莫汗国去养云国又百日行,领户五万馀。一群国去莫汗又百五十日,计去肃慎五万馀里。其风俗土壤并未详。
  
      泰始三年,各遣小部献其方物。至太熙初,复有牟奴国帅逸芝惟离、模卢国帅沙支臣芝、于离末利国帅加牟臣芝、蒲都国帅因末、绳余国帅马路、沙楼国帅钐加,各遣正副使诣东夷校尉何龛归化。
  
      西戎,吐谷浑、焉耆国、龟兹国、大宛国、康居国、大秦国、吐谷浑、吐延、叶延、辟奚、视连、视罴、树洛干。
  
      吐谷浑,慕容廆之庶长兄也,其父涉归分部落一千七百家以隶之。及涉归卒,廆嗣位,而二部马斗,廆怒曰“先公分建有别,奈何不相远离,而令马斗”吐谷浑曰“马为畜耳,斗其常性,何怒于人。乖别甚易,当去汝于万里之外矣”于是遂行。廆悔之,遣其长史史那楼冯及父时耆旧追还之。吐谷浑曰“先公称卜筮之言,当有二子克昌,祚流后裔。我卑庶也、理无并大,今因马而别,殆天所启乎。诸君试驱马令东,马若还东,我当相随去矣”楼冯遣从者二千骑,拥马东出数百步,辄悲鸣西走。如是者十馀辈,楼冯跪而言曰“此非人事也”遂止。鲜卑谓兄为阿干,廆追思之,作《阿干之歌》,岁暮穷思,常歌之。
  
      吐谷浑谓其部落曰“我兄弟俱当享国,廆及曾玄才百馀年耳。我玄孙已后,庶其昌乎”于是乃西附阴山。属永嘉之乱,始度陇而西,其后子孙据有西零已西甘松之界,极乎白兰数千里。然有城郭而不居,随逐水草,庐帐为屋,以肉酪为粮。其官置长史、司马、将军,颇识文字。其男子通服长裙,帽或戴幂?。妇人以金花为首饰,辫发萦后,缀以珠贝。其婚姻,富家厚出娉财,窃女而去。父卒,妻其群母。兄亡,妻其诸嫂。丧服制,葬讫而除。国无常税,调用不给,辄敛富室商人,取足而止。杀人及盗马者罪至死,他犯则征物以赎。地宜大麦,而多蔓菁,颇有菽粟。出蜀马、牦牛。西北杂种谓之为阿柴虏,或号为野虏焉。吐谷浑年七十二卒,有子六十人,长曰吐延,嗣。
  
      吐延身长七尺八寸,雄姿魁杰,羌虏惮之,号曰项羽。性俶傥不群,尝慷慨谓其下曰“大丈夫生不在中国,当高光之世,与韩、彭、吴、邓并驱中原,定天下雌雄,使名垂竹帛,而潜窜穷山,隔在殊俗,不闻礼教于上京,不得策名于天府,生与麋鹿同群,死作毡裘之鬼,虽偷观日月,独不愧于心乎”性酷忍,而负其智,不能恤下,为羌酋姜聪所刺。剑犹在其身,谓其将纥拔泥曰“竖子刺吾,吾之过也,上负先公,下愧士女。所以控制诸羌者,以吾故也。吾死之后,善相叶延,速保白兰”言终而卒。在位十三年,有子十二人,长子叶延嗣。
  
      叶延年十岁,其父为羌酋姜聪所害,每旦缚草为姜聪之象,哭而射之,中之则号泣,不中则瞋目大呼。其母谓曰“姜聪,诸将已屠鲙之矣,汝何为如此”叶延泣曰“诚知射草人不益于先仇,以申罔极之志耳”性至孝,母病,五日不食,叶延亦不食。长而沈毅,好问天地造化、帝王年历。司马薄洛邻曰“臣等不学,实未审三皇何父之子,五帝谁母所生”延曰“自羲皇以来,符命玄象昭言著见,而卿等面墙,何其鄙哉。语曰夏虫不知冬冰,良不虚也”又曰“《礼》云公孙之子得以王父字为氏,吾祖始自昌黎光宅于此,今以吐谷浑为氏,尊祖之义也”在位二十三年卒,年三十三。有子四人,长子辟奚嗣。
  
      辟奚性仁厚慈惠。初闻苻坚之盛,遣使献马五十匹,金银五百斤。坚大悦,拜为安远将军。时辟奚三弟皆专恣,长史钟恶地恐为国害,谓司马乞宿云曰“昔郑庄公、秦昭王以一弟之宠,宗祀几倾,况今三孽并骄,必为社稷之患。吾与公忝当元辅,若获保首领以没于地,先君有问,其将何辞。吾今诛之矣”宿云请白辟奚,恶地曰“吾王无断,不可以告”于是因群下入觐,遂执三弟而诛之。辟奚自投于床,恶地等奔而扶之,曰“臣昨梦先王告臣云:三弟将为逆乱,汝速除之。臣谨奉先王之命矣”辟奚素友爱,因恍惚成疾,谓世子视连曰“吾祸灭同生,何以见之于地下。国事大小,汝宜摄之,吾馀年残命,寄食而已”遂以忧卒。在位二十五年,时年四十二。有子六人,视连嗣。
  
      视连既立,通聘于乞伏乾归,拜为白兰王。视连幼廉慎有志性,以父忧卒,不知政事,不饮酒游田七年矣。钟恶地进曰“夫人君者,以德御世,以威齐众,养以五味,娱以声色。此四者,圣帝明王之所先也,而公皆略之。昔昭公俭啬而丧,偃王仁义而亡,然则仁义所以存身,亦所以亡己。经国者,德礼也。济世者,刑法也。二者或差,则纲维失绪。明公奕叶重光,恩结西夏,虽仁孝发于天然,犹宜宪章周孔,不可独追徐偃之仁,使刑德委而不建”视连泣曰“先王追友于之痛,悲愤升遐,孤虽纂业,尸存而已。声色游娱,岂所安也。纲维刑礼,付之将来”临终,谓其子视罴曰“我高祖吐谷浑公常言子孙必有兴者,永为中国之西藩,庆流百世。吾已不及,汝亦不见,当在汝之子孙辈耳”在位十五年而卒。有二子,长曰视罴,少曰乌纥堤。
  
      视罴性英果,有雄略,尝从容谓博士金城骞苞曰“《易》云:动静有常,刚柔断矣。先王以仁宰世,不任威刑,所以刚柔靡断,取轻邻敌。当仁不让,岂宜拱默者乎。今将秣马厉兵,争衡中国,先生以为何如”苞曰“大王之言,高世之略,秦陇英豪所愿闻也”于是虚襟抚纳,众赴如归。乞伏乾归遣使拜为使持节、都督龙涸已西诸军事、沙州牧、白兰王。视罴不受,谓使者曰“自晋道不纲,奸雄竞逐,刘、石虐乱,秦、燕跋扈,河南王处形胜之地,宜当纠合义兵,以惩不顺,奈何私相假署,拟僭群凶。寡人承五祖之休烈,控弦之士二万,方欲扫氛秦陇,清彼沙凉,然后饮马泾渭,戮问鼎之竖,以一丸尼封东关,闭燕赵之路,迎天子于西京,以尽遐藩之节,终不能如季孟、子阳妄自尊大。为吾白河南王,何不立勋帝室,策名王府,建当年之功,流芳来叶邪”乾归大怒,然惮其强,初犹结好,后竟遣众击之。视罴大败,退保白兰。在位十一年,年三十三卒。子树洛干年少,传位于乌纥堤。
  
      乌纥堤一名大孩,性软弱,耽酒淫色,不恤国事。乞伏乾归之入长安也,乌纥堤屡抄其境。乾归怒,率骑讨之。乌纥堤大败,亡失万馀口,保于南凉,遂卒于胡国。在位八年,时年三十五。视罴之子树洛干立。
  
      树洛干九岁而孤,其母念氏聪惠有姿色,乌纥堤妻之,有宠,遂专国事。洛干十岁便自称世子,年十六嗣位,率所部数千家奔归莫何川,自称大都督、车骑大将军、大单于、吐谷浑王。化行所部,众庶乐业,号为戊寅可汗,沙漒杂种莫不归附。乃宣言曰“孤先祖避地于此,暨孤七世,思与群贤共康休绪。今士马桓桓,控弦数万,孤将振威梁益,称霸西戎,观兵三秦,远朝天子,诸君以为何如”众咸曰“此盛德之事也,愿大王自勉”乞伏乾归甚忌之,率骑二万,攻之于赤水。树洛干大败,遂降乾归,乾归拜为平狄将军、赤水都护,又以其弟吐护真为捕虏将军、层城都尉。其后屡为乞伏炽磐所破,又保白兰,惭愤发病而卒。在位九年,时年二十四。炽磐闻其死,喜曰“此虏矫矫,所谓有豕白蹄也”有子四人,世子拾虔嗣。其后世嗣不绝。
  
      焉耆国西去洛阳八千二百里,其地南至尉犁,北与乌孙接,方四百里。四面有大山,道险隘,百人守之,千人不过。其俗丈夫翦发,妇人衣襦,著大袴。婚姻同华夏。好货利,任奸诡。王有侍卫数十人,皆倨慢无尊卑之礼。
  
      武帝太康中,其王龙安遣子入侍。安夫人狯胡之女,妊身十二月,剖胁生子,曰会,立之为世子。会少而勇杰,安病笃,谓会曰“我尝为龟兹王白山所辱,不忘于心。汝能雪之,乃吾子也”及会立,袭灭白山,遂据其国,遣子熙归本国为王。会有胆气筹略,遂霸西胡,葱岭以东莫不率服。然恃勇轻率,尝出宿于外,为龟兹国人罗云所杀。
  
      其后张骏遣沙州刺史杨宣率众疆理西域,宣以部将张植为前锋,所向风靡。军次其国,熙距战于贲仑城,为植所败。植时屯铁门,未至十馀里,熙又率众先要之于遮留谷。植将至,或曰“汉祖畏于柏人,岑彭死于彭亡,今谷名遮留,殆将有伏”植单骑尝之,果有伏发。植驰击败之,进据尉犁,熙率群下四万人肉袒降于宣。吕光讨西域,复降于光。及光僭位,熙又遣子入侍。
  
      龟兹国西去洛阳八千二百八十里,俗有城郭,其城三重,中有佛塔庙千所。人以田种畜牧为业,男女皆翦发垂项。王宫壮丽,焕若神居。
  
      武帝太康中,其王遣子入侍。惠怀末,以中国乱,遣使贡方物于张重华。苻坚时,坚遣其将吕光率众七万伐之,其王白纯距境不降,光进军讨平之。
  
      大宛西去洛阳万三千三百五十里,南至大月氏,北接康居,大小七十馀城。土宜稻麦,有蒲陶酒,多善马,马汗血。其人皆深目多须。其俗娶妇先以金同心指镮为娉,又以三婢试之。不男者绝婚。奸淫有子,皆卑其母。与人马乘不调坠死者,马主出敛具。善市贾,争分铢之利,得中国金银,辄为器物,不用为币也。
  
      太康六年,武帝遣使杨颢拜其王蓝庾为大宛王。蓝庾卒,其子摩之立,遣使贡汗血马,
  
      康居国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,与粟弋、伊列邻接。其王居苏薤城。风俗及人貌、衣服略同大宛。地和暖,饶桐柳蒲陶,多牛羊,出好马。泰始中,其王那鼻遣使上封事,并献善马。
  
      大秦国一名犁鞬,在西海之西,其地东西南北各数千里。有城邑,其城周回百馀里。屋宇皆以珊瑚为棁栭,琉璃为墙壁,水精为柱础。其王有五宫,其宫相去各十里,每旦于一宫听事,终而复始。若国有灾异,辄更立贤人,放其旧王,被放者亦不敢怨。有官曹簿领,而文字习胡,亦有白盖小车、旌旗之属,及邮驿制置,一如中州。其人长大,貌类中国人而胡服。其土多出金玉宝物、明珠、大贝,有夜光璧、骇鸡犀及火浣布,又能刺金缕绣及积锦缕罽。以金银为钱,银钱十当金钱之一。安息、天竺人与之交市于海中,其利百倍。邻国使到者,辄廪以金钱。途经大海,海水咸苦不可食,商客往来皆赍三岁粮,是以至者稀少。
  
      汉时都护班超遣掾甘英使其国,入海,船人曰“海中有思慕之物,往者莫不悲怀。若汉使不恋父母妻子者,可入”英不能渡。武帝太康中,其王遣使贡献。
  
      南蛮,林邑、扶南。
  
      林邑国本汉时象林县,则马援铸柱之处也,去南海三千里。后汉末,县功曹姓区,有子曰连,杀令自立为王,子孙相承。其后王无嗣,外孙范熊代立。熊死,子逸立。其俗皆开北户以向日,至于居止,或东西无定。人性凶悍,果于战斗,便山习水,不闲平地。四时暄暖,无霜无雪,人皆倮露徒跣,以黑色为美。贵女贱男,同姓为婚,妇先娉婿。女嫁之时,著迦盘衣,横幅合缝如井栏,首戴宝花。居丧翦鬓谓之孝,燔尸中野谓之葬。其王服天冠,被缨络,每听政,子弟侍臣皆不得近之。
  
      自孙权以来,不朝中国。至武帝太康中,始来贡献。咸康二年,范逸死,奴文纂位。文,日南西卷县夷帅范椎奴也。尝牧牛涧中,获二鲤鱼,化成铁,用以为刀。刀成,乃对大石嶂而咒之曰“鲤鱼变化,冶成双刀,石嶂破者,是有神灵”进斫之,石即瓦解。文知其神,乃怀之。随商贾往来,见上国制度,至林邑,遂教逸作宫室、城邑及器械。逸甚爱信之,使为将。文乃谮逸诸子,或徙或奔。及逸死,无嗣,文遂自立为王。以逸妻妾悉置之高楼,从己者纳之,不从者绝其食。于是乃攻大岐界、小岐界、式仆、徐狼、屈都、乾鲁、扶单等诸国,并之,有众四五万人。遣使通表入贡于帝,其书皆胡字。至永和三年,文率其众攻陷日南,害太守夏侯览,杀五六千人,余奔九真,以览尸祭天,铲平西卷县城,遂据日南。告交州刺史朱蕃,求以日南北鄙横山为界。
  
      初,徼外诸国尝赍宝物自海路来贸货,而交州刺史、日南太守多贪利侵侮,十折二三。至刺史姜壮时,使韩戢领日南太守,戢估较太半,又伐船调枹,声云征伐,由是诸国恚愤。且林邑少田,贪日南之地,戢死绝,继以谢擢,侵刻如初。及览至郡,又耽荒于酒,政教愈乱,故被破灭。
  
      既而文还林邑。是岁,朱蕃使督护刘雄戍于日南,文复攻陷之。四年,文又袭九真,害士庶十八九。明年,征西督护滕畯率交广之兵伐文于卢容,为文所败,退次九真。其年,文死,子佛嗣。
  
      升平末,广州刺史滕含率众伐之,佛惧,请降,含与盟而还。至孝武帝宁康中,遣使贡献。至义熙中,每岁又来寇日南、九真、九德等诸郡,杀伤甚众,交州遂致虚弱,而林邑亦用疲弊。
  
      佛死,子胡达立,上疏贡金盘碗及金钲等物。
  
      扶南西去林邑三千馀里,在海大湾中,其境广袤三千里,有城邑宫室。人皆丑黑拳发,倮身跣行。性质直,不为寇盗,以耕种为务,一岁种,三岁获。又好雕文刻镂,食器多以银为之,贡赋以金银珠香。亦有书记府库,文字有类于胡。丧葬婚姻略同林邑。
  
      其王本是女子,字叶柳。时有外国人混溃者,先事神,梦神赐之弓,又教载舶入海。混溃旦诣神祠,得弓,遂随贾人泛海至扶南外邑。叶柳率众御之,混溃举弓,叶柳惧,遂降之。于是混溃纳以为妻,而据其国。后胤衰微,子孙不绍,其将范寻复世王扶南矣。
  
      武帝泰始初,遣使贡献。太康中,又频来。穆帝升平初,复有竺旃檀称王,遣使贡驯象。帝以殊方异兽,恐为人患,诏还之。北狄,匈奴。
  
      匈奴之类,总谓之北狄。匈奴地南接燕赵,北暨沙漠,东连九夷,西距六戎。世世自相君臣,不禀中国正朔。夏曰:薰鬻,殷曰鬼方,周曰猃狁,汉曰匈奴。其强弱盛衰、风俗好尚区域所在,皆列于前史。
  
      前汉末,匈奴大乱,五单于争立,而呼韩邪单于失其国,携率部落,入臣于汉。汉嘉其意,割并州北界以安之。于是匈奴五千馀落入居朔方诸郡,与汉人杂处。呼韩邪感汉恩,来朝,汉因留之,赐其邸舍,犹因本号,听称单于,岁给绵绢钱谷,有如列侯。子孙传袭,历代不绝。其部落随所居郡县,使宰牧之,与编户大同,而不输贡赋。多历年所,户口渐滋,弥漫北朔,转难禁制。后汉末,天下骚动,群臣竞言胡人猥多,惧必为寇,宜先为其防。建安中,魏武帝始分其众为五部,部立其中贵者为帅,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。魏末,复改帅为都尉。其左部都尉所统可万馀落,居于太原故兹氏县。右部都尉可六千馀落,居祁县。南部都尉可三千馀落,居蒲子县。北部都尉可四千馀落,居新兴县。中部都尉可六千馀落,居大陵县。
  
      武帝践阼后,塞外匈奴大水,塞泥、黑难等二万馀落归化,帝复纳之,使居河西故宜阳城下。后复与晋人杂居,由是平阳、西河、太原、新兴、上党、乐平诸郡靡不有焉。泰始七年,单于猛叛,屯孔邪城。武帝遣娄侯何桢持节讨之。桢素有志略,以猛众凶悍,非少兵所制,乃潜诱猛左部督李恪杀猛,于是匈奴震服,积年不敢复反。其后稍因忿恨,杀害长史,渐为边患。侍御史西河郭钦上疏曰“戎狄强犷,历古为患。魏初人寡,西北诸郡皆为戎居。今虽服从,若百年之后有风尘之警,胡骑自平阳、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,北地、西河、太原、冯翊、安定、上郡尽为狄庭矣。宜及平吴之威,谋臣猛将之略,出北地、西河、安定,复上郡,实冯翊,于平阳已北诸县募取死罪,徙三河、三魏见士四万家以充之。裔不乱华,渐徙平阳、弘农、魏郡、京兆、上党杂胡,峻四夷出入之防,明先王荒服之制,万世之长策也”帝不纳。至太康五年,复有匈奴胡太阿厚率其部落二万九千三百人归化。七年,又有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等各率种类大小凡十万馀口,诣雍州刺史扶风王骏降附。明年,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复率种落大小万一千五百口,牛二万二千头,羊十万五千口,车庐什物不可胜纪,来降,并贡其方物,帝并抚纳之。
  
      北狄以部落为类,其入居塞者有屠各种、鲜支种、寇头种、乌谭种、赤勒种、捍蛭种、黑狼种、赤沙种、郁鞞种、萎莎种、秃童种、勃蔑种、羌渠种、贺赖种、钟跂种、大楼种、雍屈种、真树种、力羯种,凡十九种,皆有部落,不相杂错。屠各最豪贵,故得为单于,统领诸种。其国号有左贤王、右贤王、左奕蠡王、右奕蠡王、左於陆王、右于陆王、左渐尚王、右渐尚王、左朔方王、右朔方王、左独鹿王、右独鹿王、左显禄王、右显禄王、左安乐王、右安乐王、凡十六等,皆用单于亲子弟也。其左贤王最贵,唯太子得居之。其四姓,有呼延氏、卜氏、兰氏、乔氏。而呼延氏最贵,则有左日逐、右日逐,世为辅相。卜氏则有左沮渠、右沮渠。兰氏则有左当户、右当户。乔氏则有左都侯、右都侯。又有车阳、沮渠、余地诸杂号,犹中国百官也。其国人有綦毋氏、勒氏、皆勇健,好反叛。武帝时,有骑督綦毋伣邪伐吴有功,迁赤沙都尉。
  
      惠帝元康中,匈奴郝散攻上党,杀长吏,入守上郡。明年,散弟度元又率冯翊、北地羌胡攻破二郡。自此已后,北狄渐盛,中原乱矣。
  
      史臣曰:夫宵形禀气,是称万物之灵,系土随方,乃有群分之异。蹈仁义者为中寓,肆凶犷者为外夷,譬诸草木,区以别矣。夷狄之徒,名教所绝,窥边侯隙,自古为患,稽诸前史,凭陵匪一。轩皇北逐,唐帝南征,殷后东戡,周王西狩,皆所以御其侵乱也。嬴刘之际,匈奴最强。元成之间,呼韩委质,汉嘉其节,处之中壤。历年斯永,种类逾繁,舛号殊名,不可胜载。爰及泰始,匪革前迷,广辟塞垣,更招种落,纳萎莎之后附,开育鞠之新降,接帐连韝,充郊掩甸。既而沸唇成俗,鸣镝为群,振鸮响而挻灾,恣狼心而逞暴。何桢纵策,弗沮于奸萌。郭钦驰疏,无救于妖渐。未环星纪,坐倾都邑,黎元涂地,凶族滔天。迹其所由,抑武皇之失也。吐谷浑分绪伪燕,远辞正嫡,率东胡之馀众,掩西羌之旧宇,纲疏政暇,地广兵全,廓万里之基,贻一匡之训,弗忘忠义,良可嘉焉。吐延夙标宏伟,见方于项籍,始遵朝化,遽夭于姜聪,高节不群,亦殊藩之秀也。叶延至孝,寄新哀于射草。辟奚深友,迈古烈于分荆。视连蒸蒸,光奉先之义。视罴矫矫,蕴经时之略。洛干童幼,早擅英规,未骋雄心,先摧凶手,奉顺者必败,岂天亡晋乎。且浑廆连枝,生自边极,各谋孙而翼子,咸革裔而希华。廆胤奸凶,假凤图而窃号,浑嗣忠谨,距龙涸而归诚。怀奸者数世而亡,资忠者累叶弥劭,积善馀庆,斯言信矣。
  
      赞曰:逖矣前王,区别群方。叛由德弛,朝因化昌。武后升图,智昧迁胡。遽沦家国,多谢明谟。谷浑英奋,思矫穨运。克昌基绪,实资忠训。
  
      《晋书》 唐·房玄龄等

《晋书》卷九十七 列传第六十七

2. 《晋书》卷七十二 列传第四十二

  ◎郭璞 葛洪
  
      郭璞,字景纯,河东闻喜人也。父瑗,尚书都令史。时尚书杜预有所增损,瑗多驳正之,以公方著称。终于建平太守。璞好经术,博学有高才,而讷于言论,词赋为中兴之冠。好古文奇字,妙于阴阳算历。有郭公者,客居河东,精于卜筮,璞从之受业。公以《青囊中书》九卷与之,由是遂洞五行、天文、卜筮之术,攘灾转祸,通致无方,虽京房、管辂不能过也。璞门人赵载尝窃《青襄书》,未及读,而为火所焚。
  
      惠怀之际,河东先扰。璞筮之,投策而叹曰“嗟乎。黔黎将湮于异类,桑梓其翦为龙荒乎”于是潜结姻昵及交游数十家,欲避地东南。抵将军赵固,会固所乘良马死,固惜之,不接宾客。璞至,门吏不为通。璞曰“吾能活马”吏惊入白固。固趋出,曰“君能活吾马乎”璞曰“得健夫二三十人,皆持长竿,东行三十里,有丘林社庙者,便以竿打拍,当得一物,宜急持归。得此,马活矣”固如其言,果得一物似猴,持归。此物见死马,便嘘吸其鼻。顷之马起,奋迅嘶鸣,食如常,不复见向物。固奇之,厚加资给。
  
      行至庐江,太守胡孟康被丞相召为军谘祭酒。时江淮清宴,孟康安之,无心南渡。璞为占曰“败”。康不之信。璞将促装去之,爱主人婢,无由而得,乃取小豆三斗,绕主人宅散之。主人晨见赤衣人数千围其家,就视则灭,甚恶之,请璞为卦。璞曰“君家不宜畜此婢,可于东南二十里卖之,慎勿争价,则此妖可除也”主人从之。璞阴令人贱买此婢。复为符投于井中,数千赤衣人皆反缚,一一自投于井,主人大悦。璞携婢去。后数旬而庐江陷。
  
      璞既过江,宣城太守殷祐引为参军。时有物大如水牛,灰色卑脚,脚类象,胸前尾上皆白,大力而迟钝,来到城下,众咸异焉。祐使人伏而取之,令璞作卦,遇《遯》之《蛊》,其卦曰“《艮》体连《乾》,其物壮巨。山潜之畜,匪兕匪武。身与鬼并,精见二午。法当为禽,两灵不许。遂被一创,还其本墅。按卦名之,是为驴鼠”卜适了,伏者以戟刺之,深尺馀,遂去不复见。郡纲纪上祠,请杀之。巫云“庙神不悦,曰:此是共阝亭驴山君鼠,使诣荆山,暂来过我,不须触之。”其精妙如此。祐迁石头督护,璞复随之。时有鼯鼠出延陵,璞占之曰“此郡东当有妖人欲称制者,寻亦自死矣。后当有妖树生,然若瑞而非瑞,辛螫之木也。倘有此者,东南数百里必有作逆者,期明年矣”无锡县欻有茱萸四株交枝而生,若连理者,其年盗杀吴兴太守袁琇。或以问璞,璞曰“卯爻发而沴金,此木不曲直而成灾也”王导深重之,引参己军事。尝令作卦,璞言“公有震厄,可命驾西出数十里,得一柏树,截断如身长,置常寝处,灾当可消矣”导从其言。数日果震,柏树粉碎。
  
      时元帝初镇建邺,导令璞筮之,遇《咸》之《井》,璞曰“东北郡县有武名者,当出铎,以著受命之符。西南郡县有阳名者,井当沸”其后晋陵武进县人于田中得铜铎五枚,历阳县中井沸,经日乃止。及帝为晋王,又使璞筮,遇《豫》之《睽》,璞曰“会稽当出钟,以告成功,上有勒铭,应在人家井泥中得之。繇辞所谓先王以作乐崇德,殷荐之上帝者也”及帝即位,太兴初,会稽剡县人果于井中得一钟,长七寸二分,口径四寸半,上有古文奇书十八字,云“会稽岳命”,余字时人莫识之。璞曰“盖王者之作,必有灵符,塞天人之心,与神物合契,然后可以言受命矣。观五铎启号于晋陵,栈钟告成于会稽,瑞不失类,出皆以方,岂不伟哉。若夫铎发其响,钟征其象,器以数臻,事以实应,天人之际不可不察”帝甚重之。
  
      璞著《江赋》,其辞甚伟,为世所称。后复作《南郊赋》,帝见而嘉之,以为著作佐郎。于时阴阳错缪,而刑狱繁兴,璞上疏曰:
  
      臣闻《春秋》之义,贵元慎始,故分至启闭以观云物,所以显天人之统,存休咎之征。臣不揆浅见,辄依岁首粗有所占,卦得《解》之《既济》。案爻论思,方涉春木王龙德之时,而为废水之气来见乘,加升阳未布,隆阴仍积,《坎》为法象,刑狱所丽,变《坎》加《离》,厥象不烛。以义推之,皆为刑狱殷繁,理有壅滥。又去年十二月二十九日,太白蚀月。月者属《坎》,群阴之府,所以照察幽情,以佐太阳者也。太白,金行之星,而来犯之,天意若曰刑理失中,自坏其所以为法者也。臣术学庸近,不练内事,卦理所及,敢不尽言。又去秋以来,沈雨跨年,虽为金家涉火之祥,然亦是刑狱充溢,怨叹之气所致。往建兴四年十二月中,行丞相令史淳于伯刑于市,而血逆流长标。伯者小人,虽罪在未允,何足感动灵变,致若斯之怪邪。明皇天所以保祐金家,子爱陛下,屡见灾异,殷勤无已。陛下宜侧身思惧,以应灵谴。皇极之谪,事不虚降。不然,恐将来必有愆阳苦雨之灾,崩震薄蚀之变,狂狡蠢戾之妖,以益陛下旰食之劳也。
  
      臣谨寻按旧经,《尚书》有五事供御之术,京房易传有消复之救,所以缘咎而致庆,因异而迈政。故木不生庭,太戊无以隆。雉不鸣鼎,武丁不为宗。夫寅畏者所以飨福,怠傲者所以招患,此自然之符应,不可不察也。案《解卦》繇云“君子以赦过宥罪”《既济》云。“思患而豫防之”臣愚以为宜发哀矜之诏,引在予之责,荡除瑕衅,赞阳布惠,使幽毙之人应苍生以悦育,否滞之气随谷风而纾散。此亦寄时事以制用,藉开塞而曲成者也。
  
      臣窃观陛下贞明仁恕,体之自然,天假其祚,奄有区夏,启重光于已昧,廓四祖之遐武,祥灵表瑞,人鬼献谋,应天顺时,殆不尚此。然陛下即位以来,中兴之化未阐,虽躬综万机,劳逾日昃,玄泽未加于群生,声教未被乎宇宙,臣主未宁于上,黔细未辑于下,《鸿雁》之咏不兴,康哉之歌不作者,何也。杖道之情未著,而任刑之风先彰,经国之略未震,而轨物之迹屡迁。夫法令不一则人情惑,职次数改则觊觎生,官方不审则秕政作,惩劝不明则善恶浑,此有国者之所慎也。臣窃为陛下惜之。夫以区区之曹参,犹能遵盖公之一言,倚清靖以镇俗,寄市狱以容非,德音不忘,流咏于今。汉之中宗,聪悟独断,可谓令主,然厉意刑名,用亏纯德。《老子》以礼为忠信之薄,况刑又是礼之糟粕者乎。夫无为而为之,不宰以宰之,固陛下之所体者也。耻其君不为尧舜者,亦岂惟古人。是以敢肆狂瞽,不隐其怀。若臣言可采,或所以为尘露之益。若不足采,所以广听纳之门。愿陛下少留神鉴,赐察臣言。
  
      疏奏,优诏报之。其后日有黑气,璞复上疏曰:
  
      臣以顽昧,近者冒陈所见,陛下不遗狂言,事蒙御省。伏读圣诏,欢惧交战。臣前云升阳未布,隆阴仍积,《坎》为法象,刑狱所丽,变《坎》加《离》,厥象不烛,疑将来必有薄蚀之变也。此月四日,日出山六七丈,精光潜昧,而色都赤,中有异物大如鸡子,又有青黑之气共相薄击,良久方解。案时在岁首纯阳之月,日在癸亥全阴之位,而有此异,殆元首供御之义不显,消复之理不著之所致也。计去微臣所陈,未及一月,而便有此变,益明皇天留情陛下恳恳之至也。
  
      往年岁末,太白蚀月,今在岁始,日有咎谪。会未数旬,大眚再见。日月告衅,见惧诗人,无曰天高,其鉴不远。故宋景言善,荧惑退次。光武宁乱,呼沲结冰。此明天人之悬符,有若形影之相应。应之以德,则休祥臻。酧之以怠,则咎征作。陛下宜恭承灵谴,敬天之怒,施沛然之恩,谐玄同之化,上所以允塞天意,下所以弭息群谤。
  
      臣闻人之多幸,国之不幸。赦不宜数,实如圣旨。臣愚以为子产之铸刑书,非政事之善,然不得不作者,须以救弊故也。今之宜赦,理亦如之。随时之宜,亦圣人所善者。此国家大信之要,诚非微臣所得干豫。今圣朝明哲,思弘谋猷,方辟四门以亮采,访舆诵于群心,况臣蒙珥笔朝末,而可不竭诚尽规哉。
  
      顷之迁尚书郎。数言便宜,多研匡益。明帝之在东宫,与温峤、庾亮并有布衣之好,璞亦以才学见重,埒于峤、亮,论者美之。然性轻易,不修威仪,嗜酒好色,时或过度。著作郎干宝常诫之曰“此非适性之道也”璞曰“吾所受有本限,用之恒恐不得尽,卿乃忧酒色之为患乎”
  
      璞既好卜筮,缙绅多笑之。又自以才高位卑,乃著《客傲》,其辞曰:
  
      客傲郭生曰“玉以兼城为宝,士以知名为贤。明月不妄映,兰葩岂虚鲜。今足下既以拔文秀于丛荟,荫弱根于庆云,陵扶摇而竦翮,挥清澜以濯鳞,而响不彻于一皋,价不登乎千金。傲岸荣悴之际,颉颃龙鱼之间,进不为谐隐,退不为放言,无沈冥之韵,而希风乎严先,徒费思于钻味,摹《洞林》乎《连山》,尚何名乎。夫攀骊龙之髯,抚翠禽之毛,而不得绝霞肆、跨天津者,未之前闻也”
  
      郭生粲然而笑曰“鹪鹩不可与论云翼,井蛙难与量海鳌。虽然,将祛子之惑,讯以未悟,其可乎。
  
      “乃者地维中绝,乾光坠采,皇运暂回,廓祚淮海。龙德时乘,群才云骇,蔼若邓林之会逸翰,烂若溟海之纳奔涛,不烦咨嗟之访,不假蒲帛之招,羁九有之奇骏,咸总之于一朝,岂惟丰沛之英,南阳之豪。昆吾挺锋,骕骦轩髦,杞梓竞敷,兰荑争翘,嘤声冠于伐木,援类繁乎拔茅。是以水无浪士,岩无幽人,刈兰不暇,爨桂不给,安事错薪乎。
  
      “且夫窟泉之潜不思云翚,熙冰之采不羡旭晞,混光耀于埃蔼者,亦曷愿沧浪之深,秋阳之映乎。登降纷于九五,沦涌悬乎龙津。蚓蛾以不才陆槁,蟒蛇以腾骛暴鳞。连城之宝,藏于褐里,三秀虽艳,糜于丽采。香恶乎芬。贾恶乎在。是以不尘不冥,不骊不骍,支离其神,萧悴其形。形废则神王,迹粗而名生。体全者为牺,至独者不孤,傲俗者不得以自得,默觉者不足以涉无。故不恢心而形遗,不外累而智丧,无岩穴而冥寂,无江湖而放浪。玄悟不以应机,洞鉴不以昭旷。不物物我我,不是是非非。忘意非我意,意得非我怀。寄群籁乎无象,域万殊于一归。不寿殇子,不夭彭涓,不壮秋毫,不小太山。蚊泪与天地齐流,蜉蝣与大椿齿年。然一阖一开,两仪之迹,一冲一溢,悬象之节,涣沍期于寒暑,凋蔚要乎春秋。青阳之翠秀,龙豹之委颖,骏狼之长晖,玄陆之短景。故皋壤为悲欣之府,胡蝶为物化之器矣。
  
      “夫欣黎黄之音者,不颦蟪蛄之吟。豁云台之观者,必閟带索之欢。纵蹈而咏采荠,拥璧而叹抱关。战机心以外物,不能得意于一弦。悟往复于嗟叹,安可与言乐天者乎。若乃庄周偃蹇于漆园,老莱婆娑于林窟,严平澄漠于尘肆,梅真隐沦乎市卒,梁生吟啸而矫迹,焦先混沌而槁杌,阮公昏酣而卖傲,翟叟遁形以倏忽。吾不能几韵于数贤,故寂然玩此员策与智骨”
  
      永昌元年,皇孙生,璞上疏曰:
  
      有道之君未尝不以危自持,乱世之主未尝不以安自居。故存而不忘亡者,三代之所以兴也。亡而自以为存者,三季之所以废也。是以古之令主开纳忠谠,以弼其违。标显切直,用攻其失。至乃闻一善则拜,见规诫则惧。何者。盖不私其身,处天下以至公也。臣窃惟陛下符运至著,勋业至大,而中兴之祚不隆、圣敬之风未跻者,殆由法令太明,刑教太峻。故水至清则无鱼,政至察则众乖,此自然之势也。
  
      臣去春启事,以囹圄充斥,阴阳不和,推之卦理,宜因郊祀作赦,以荡涤瑕秽。不然,将来必有愆阳苦雨之灾,崩震薄蚀之变,狂狡蠢戾之妖。其后月馀,日果薄斗。去秋以来,诸郡并有暴雨,水皆洪潦,岁用无年。适闻吴兴复欲有构妄者,咎征渐成,臣甚恶之。顷者以来,役赋转重,狱犴日结,百姓困扰,甘乱者多,小人愚险,共相扇惑。虽势无所至,然不可不虞。案《洪范传》,君道亏则日蚀,人愤怨则水涌溢,阴气积则下代上。此微理潜应已著实于事者也。假令臣遂不幸谬中,必贻陛下侧席之忧。
  
      今皇孙载育,天固灵基,黔首颙颙,实望惠润。又岁涉午位,金家所忌。宜于此时崇恩布泽,则火气潜消,灾谴不生矣。陛下上承天意,下顺物情,可因皇孙之庆大赦天下。然后明罚敕法,以肃理官,克厌天心,慰塞人事,兆庶幸甚,祯祥必臻矣。
  
      臣今所陈,暂而省之,或未允圣旨,久而寻之,终亮臣诚。若所启上合,愿陛下勿以臣身废臣之言。臣言无隐,而陛下纳之,适所以显君明臣直之义耳。
  
      疏奏,纳焉,即大赦改年。
  
      时暨阳人任谷因耕息于树下,忽有一人著羽衣就淫之,既而不知所在,谷遂有娠。积月将产,羽衣人复来,以刀穿其阴下,出一蛇子便去。谷遂成宦者。后诣阙上书,自云有道术。帝留谷于宫中。璞复上疏曰“任谷所为妖异,无有因由。陛下玄鉴广览,欲知其情状,引之禁内,供给安处。臣闻为国以礼正,不闻以奇邪。所听惟人,故神降之吉。陛下简默居正,动遵典刑。案《周礼》,奇服怪人不入宫,况谷妖诡怪人之甚者,而登讲肆之堂,密迩殿省之侧,尘点日月,秽乱天听,臣之私情窃所以不取也。陛下若以谷信为神灵所凭者,则应敬而远之。夫神,聪明正直,接以人事。若以谷为妖蛊诈妄者,则当投畀裔土,不宜令亵近紫闱。若以谷或是神祇告谴、为国作眚者,则当克己修礼以弭其妖,不宜令谷安然自容,肆其邪变也。臣愚以为阴阳陶烝,变化万端,亦是狐狸魍魉凭假作慝。愿陛下采臣愚怀,特遣谷出。臣以人乏,忝荷史任,敢忘直笔,惟义是规”其后元帝崩,谷因亡走。
  
      璞以母忧去职,卜葬地于暨阳,去水百步许。人以近水为言,璞曰“当即为陆矣”其后沙涨,去墓数十里皆为桑田。未期,王敦起璞为记室参军。是时颍川陈述为大将军掾,有美名,为敦所重,未几而没。璞哭之哀甚,呼曰“嗣祖,嗣祖,焉知非福”未几而敦作难。时明帝即位逾年,未改号,而荧惑守房。璞时休归,帝乃遣使赍手诏问璞。会暨阳县复上言曰赤乌见。璞乃上疏请改年肆赦,文多不载。璞尝为人葬,帝微服往观之,因问主人何以葬龙角,此法当灭族。主人曰“郭璞云此葬龙耳,不出三年当致天子也”帝曰“出天子邪”答曰“能致天子问耳”帝甚异之。璞素与桓彝友善,彝每造之,或值璞在妇间,便入。璞曰“卿来,他处自可径前,但不可厕上相寻耳。必客主有殃”彝后因醉诣璞,正逢在厕,掩而观之,见璞裸身被发,衔刀设醊。璞见彝,抚心大惊曰“吾每属卿勿来,反更如是。非但祸吾,卿亦不免矣。天实为之,将以谁咎”璞终婴王敦之祸,彝亦死苏峻之难。
  
      王敦之谋逆也,温峤、庾亮使璞筮之,璞对不决。峤、亮复令占己之吉凶,璞曰“大吉”峤等退,相谓曰“璞对不了,是不敢有言,或天夺敦魄。今吾等与国家共举大事,而璞云大吉,是为举事必有成也”于是劝帝讨敦。初,璞每言“杀我者山宗”,至是果有姓崇者构璞于敦。敦将举兵,又使璞筮。璞曰“无成”敦固疑璞之劝峤、亮,又闻卦凶,乃问璞曰“卿更筮吾寿几何”答曰“思向卦,明公起事,必祸不久。若住武昌,寿不可测”敦大怒曰“卿寿几何”曰“命尽今日日中”敦怒,收璞,诣南冈斩之。璞临出,谓行刑者欲何之。曰“南冈头”璞曰“必在双柏树下”既至,果然。复云“此树应有大鹊巢”众索之不得。璞更令寻觅,果于枝间得一大鹊巢,密叶蔽之。初,璞中兴初行经越城,间遇一人,呼其姓名,因以袴褶遗之。其人辞不受,璞曰“但取,后自当知”其人遂受而去。至是,果此人行刑。时年四十九。及王敦平,追赠弘农太守。
  
      初,庾翼幼时尝令璞筮公家及身,卦成,曰“建元之末丘山倾,长顺之初子凋零”及康帝即位,将改元为建元,或谓庾冰曰“子忘郭生之言邪。丘山上名,此号不宜用”冰抚心叹恨。及帝崩,何充改元为永和,庾翼叹曰“天道精微,乃当如是。长顺者,永和也,吾庸得免乎”其年翼卒。冰又令筮其后嗣,卦成,曰“卿诸子并当贵盛,然有白龙者,凶征至矣。若墓碑生金,庾氏之大忌也”后冰子蕴为广州刺史,妾房内忽有一新生白狗子,莫知所由来,其妾秘爱之,不令蕴知。狗转长大,蕴入,是狗眉眼分明,又身至长而弱,异于常狗,蕴甚怪之。将出,共视在众人前,忽失所在。蕴慨然曰“殆白龙乎。庾氏祸至矣”又墓碑生金。俄而为桓温所灭,终如其言。璞之占验,皆如此类也。
  
      璞撰前后筮验六十馀事,名为《洞林》。又抄京、费诸家要最,更撰《新林》十篇、《卜韵》一篇。注释《尔雅》,别为《音义》、《图谱》。又注《三苍》、《方言》、《穆天子传》、《山海经》及《楚辞》、《子虚》、《上林赋》数十万言,皆传于世。所作诗赋诔颂亦数万言。子骜,官至临贺太守。
  
      葛洪,字稚川,丹杨句容人也。祖系,吴大鸿胪。父悌,吴平后入晋,为邵陵太守。洪少好学,家贫,躬自伐薪以贸纸笔,夜辄写书诵习,遂以儒学知名。性寡欲,无所爱玩,不知棋局几道,摴蒱齿名。为人木讷,不好荣利,闭门却扫,未尝交游。于馀杭山见何幼道、郭文举,目击而已,各无所言。时或寻书问义,不远数千里崎岖冒涉,期于必得,遂究览典籍,尤好神仙导养之法。从祖玄,吴时学道得仙,号曰葛仙公,以其练丹秘术授弟子郑隐。洪就隐学,悉得其法焉。后师事南海太守上党鲍玄。玄亦内学,逆占将来,见洪深重之,以女妻洪。洪传玄业,兼综练医术,凡所著撰,皆精核是非,而才章富赡。
  
      太安中,石冰作乱,吴兴太守顾秘为义军都督,与周玘等起兵讨之,秘檄洪为将兵都尉,攻冰别率,破之,迁伏波将军。冰平,洪不论功赏,径至洛阳,欲搜求异书以广其学。
  
      洪见天下已乱,欲避地南土,乃参广州刺史嵇含军事。及含遇害,遂停南土多年,征镇檄命一无所就。后还乡里,礼辟皆不赴。元帝为丞相,辟为掾。以平贼功,赐爵关内侯。咸和初,司徒导召补州主簿,转司徒掾,迁谘议参军。干宝深相亲友,荐洪才堪国史,选为散骑常侍,领大著作,洪固辞不就。以年老,欲练丹以祈遐寿,闻交阯出丹,求为句屚令。帝以洪资高,不许。洪曰“非欲为荣,以有丹耳”帝从之。洪遂将子侄俱行。至广州,刺史邓岳留不听去,洪乃止罗浮山炼丹。岳表补东官太守,又辞不就。岳乃以洪兄子望为记室参军。在山积年,优游闲养,著述不辍。其自序曰:
  
      洪体乏进趣之才,偶好无为之业。假令奋翅则能陵厉玄霄,骋足则能追风蹑景,犹欲戢劲翮于鹪鷃之群,藏逸迹于跛驴之伍,岂况大块禀我以寻常之短羽,造化假我以至驽之蹇足。自卜者审,不能者止,又岂敢力苍蝇而慕冲天之举,策跛鳖而追飞兔之轨。饰嫫母之笃陋,求媒阳之美谈。推沙砾之贱质,索千金于和肆哉。夫僬侥之步而企及夸父之踪,近才所以踬碍也。要离之羸而强赴扛鼎之势,秦人所以断筋也。是以望绝于荣华之途,而志安乎穷圮之域。藜藿有八珍之甘,蓬荜有藻棁之乐也。故权贵之家,虽咫尺弗从也。知道之士,虽艰远必造也。考览奇书,既不少矣,率多隐语,难可卒解,自非至精不能寻究,自非笃勤不能悉见也。
  
      道士弘博洽闻者寡,而意断妄说者众。至于时有好事者,欲有所修为,仓卒不知所从,而意之所疑又无足谘。今为此书,粗举长生之理。其至妙者不得宣之于翰墨,盖粗言较略以示一隅,冀悱愤之徒省之可以思过半矣。岂谓暗塞必能穷微畅远乎,聊论其所先觉者耳。世儒徒知服膺周孔,莫信神仙之书,不但大而笑之,又将谤毁真正。故予所著子言黄白之事,名曰《内篇》,其馀驳难通释,名曰《外篇》,大凡内外一百一十六篇。虽不足藏诸名山,且欲缄之金匮,以示识者。
  
      自号抱朴子,因以名书。其馀所著碑诔诗赋百卷,移檄章表三十卷,神仙、良吏、隐逸、集异等传各十卷,又抄《五经》、《史》、《汉》、百家之言、方技杂事三百一十卷,《金匮药方》一百卷,《肘后要急方》四卷。
  
      洪博闻深洽,江左绝伦。著述篇章富于班马,又精辩玄赜,析理入微。后忽与岳疏云“当远行寻师,克期便发”岳得疏,狼狈往别。而洪坐至日中,兀然若睡而卒,岳至,遂不及见。时年八十一。视其颜色如生,体亦柔软,举尸入棺,甚轻,如空衣,世以为尸解得仙云。
  
      史臣曰:景纯笃志绨缃,洽闻强记,在异书而毕综,瞻往滞而咸释。情源秀逸,思业高奇。袭文雅于西朝,振辞锋于南夏,为中兴才学之宗矣。夫语怪征神,伎成则贱,前修贻训,鄙乎兹道。景纯之探策定数,考往知来,迈京管于前图,轶梓灶于遐篆。而宦微于世,礼薄于时,区区然寄《客傲》以申怀,斯亦伎成之累也。若乃大块流形,玄天赋命,吉凶修短,定乎自然。虽稽象或通,而厌胜难恃,禀之有在,必也无差,自可居常待终,颓心委运,何至衔刀被发,遑遑于幽秽之间哉。晚抗忠言,无救王敦之逆。初惭智免,竟毙“山宗”之谋。仲尼所谓攻乎异端,斯害也已,悲夫。稚川束发从师,老而忘倦。?奇册府,总百代之遗编。纪化仙都,穷九丹之秘术。谢浮荣而捐杂艺,贱尺宝而贵分阴,游德栖真,超然事外。全生之道,其最优乎。
  
      赞曰:景纯通秀,夙振宏材。沈研鸟册,洞晓龟枚。匪宁国衅,坐致身灾。稚川优洽,贫而乐道。载范斯文,永传洪藻。
  
      《晋书》 唐·房玄龄等

3. 《晋书》卷六十五 列传第三十五

◎王导〔子悦 恬 洽 协 劭 荟 洽子珣 珉 劭子谧〕
  
    王导,字茂弘,光禄大夫览之孙也。父裁,镇军司马。导少有风鉴,识量清远。年十四,陈留高士张公见而奇之,谓其从兄敦曰“此儿容貌志气,将相之器也”初袭祖爵即丘子。司空刘寔寻引为东閤祭酒,迁秘书郎、太子舍人、尚书郎,并不行。后参东海王越军事。
  
    时元帝为琅邪王,与导素相亲善。导知天下已乱,遂倾心推奉,潜有兴复之志。帝亦雅相器重,契同友执。帝之在洛阳也,导每劝令之国。会帝出镇下邳,请导为安东司马,军谋密策,知无不为。及徙镇建康,吴人不附,居月馀,士庶莫有至者,导患之。会敦来朝,导谓之曰“琅邪王仁德虽厚,而名论犹轻。兄威风已振,宜有以匡济者”会三月上巳,帝亲观禊,乘肩舆,具威仪,敦、导及诸名胜皆骑从。吴人纪瞻、顾荣,皆江南之望,窃觇之,见其如此,咸惊惧,乃相率拜于道左。导因进计曰“古之王者,莫不宾礼故老,存问风俗,虚己倾心,以招俊乂。况天下丧乱,九州分裂,大业草创,急于得人者乎。顾荣、贺循,此土之望,未若引之以结人心。二子既至,则无不来矣”帝乃使导躬造循、荣,二人皆应命而至,由是吴会风靡,百姓归心焉。自此之后,渐相崇奉,君臣之礼始定。
  
    俄而洛京倾覆,中州士女避乱江左者十六七,导劝帝收其贤人君子,与之图事。时荆扬晏安,户口殷实,导为政务在清静,每劝帝克己励节,匡主宁邦。于是尤见委杖,情好日隆,朝野倾心,号为“仲父”。帝尝从容谓导曰“卿,吾之萧何也”对曰“昔秦为无道,百姓厌乱,巨猾陵暴,人怀汉德,革命反正,易以为功。自魏氏以来,迄于太康之际,公卿世族,豪侈相高,政教陵迟,不遵法度,群公卿士,皆餍于安息,遂使奸人乘衅,有亏至道。然否终斯泰,天道之常。大王方立命世之勋,一匡九合,管仲、乐毅,于是乎在,岂区区国臣所可拟议。愿深弘神虑,广择良能。顾荣、贺循、纪赡、周玘皆南土之秀,愿尽优礼,则天下安矣”帝纳焉。
  
    永嘉末,迁丹杨太守,加辅国将军。导上笺曰“昔魏武,达政之主也。荀文若,功臣之最也,封不过亭侯。仓舒,爱子之宠,赠不过别部司马。以此格万物,得不局迹乎。今者临郡,不问贤愚豪贱,皆加重号,辄有鼓盖,动见相准。时有不得者,或为耻辱。天官混杂,朝望颓毁。导忝荷重任,不能崇浚山海,而开导乱源,饕窃名位,取紊彝典,谨送鼓盖加崇之物,请从导始。庶令雅俗区别,群望无惑”帝下令曰“导德重勋高,孤所深倚,诚宜表彰殊礼。而更约己冲心,进思尽诚,以身率众,宜顺其雅志,式允开塞之机”拜宁远将军,寻加振威将军。愍帝即位,征吏部郎,不拜。
  
    晋国既建,以导为丞相军谘祭酒。桓彝初过江,见朝廷微弱,谓周顗曰“我以中州多故,来此欲求全活,而寡弱如此,将何以济”忧惧不乐。往见导,极谈世事,还,谓顗曰“向见管夷吾,无复忧矣”过江人士,每至暇日,相要出新亭饮宴。周顗中坐而叹曰“风景不殊,举目有江河之异”皆相视流涕。惟导愀然变色曰“当共戮力王室,克复神州,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”众收泪而谢之。俄拜右将军、扬州刺史、监江南诸军事,迁骠骑将军,加散骑常侍、都督中外诸军、领中书监、录尚书事、假节,刺史如故。导以敦统六州,固辞中外都督。后坐事除节。
  
    于时军旅不息,学校未修,导上书曰:
  
    夫风化之本在于正人伦,人伦之正存乎设庠序。庠序设,五教明,德礼洽通,彝伦攸叙,而有耻且格,父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顺,而君臣之义固矣。《易》所谓“正家而天下定”者也。故圣王蒙以养正,少而教之,使化沾肌骨,习以成性,迁善远罪而不自知,行成德立,然后裁之以位。虽王之世子,犹与国子齿,使知道而后贵。其取才用士,咸先本之于学。故《周礼》,卿大夫献贤能之书于王,王拜而受之,所以尊道而贵士也。人知士之贵由道存,则退而修其身以及家,正其家以及乡,学于乡以登朝,反本复始,各求诸己,敦朴之业著,浮伪之竞息,教使然也。故以之事君则忠,用之莅下则仁。孟轲所谓“未有仁而遗其亲,义而后其君者也”。
  
    自顷皇纲失统,颂声不兴,于今将二纪矣。《传》曰“三年不为礼,礼必坏。三年不为乐,乐必崩”而况如此之久乎。先进忘揖让之容,后生惟金鼓是闻,干戈日寻,俎豆不设,先王之道弥远,华伪之俗遂滋,非所以端本靖末之谓也。殿下以命世之资,属阳九之运,礼乐征伐,翼成中兴。诚宜经纶稽古,建明学业,以训后生,渐之教义,使文武之道坠而复兴,俎豆之仪幽而更彰。方今戎虏扇炽,国耻未雪,忠臣义夫所以扼腕拊心。苟礼仪胶固,淳风渐著,则化之所感者深而德之所被者大。使帝典阙而复补,皇纲弛而更张,兽心革面,饕餮检情,揖让而服四夷,缓带而天下从。得乎其道,岂难也哉。故有虞舞干戚而化三苗,鲁僖作泮宫而服淮夷。桓文之霸,皆先教而后战。今若聿遵前典,兴复道教,择朝之子弟并入于学,选明博修礼之士而为之师,化成俗定,莫尚于斯。
  
    帝甚纳之。
  
    及帝登尊号,百官陪列,命导升御床共坐。导固辞,至于三四,曰“若太阳下同万物,苍生何由仰照”帝乃止。进骠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。以讨华轶功,封武冈侯。进位侍中、司空、假节、录尚书,领中书监。会太山太守徐龛反,帝访可以镇抚河南者,导举太子左卫率羊鉴。既而鉴败,抵罪。导上疏曰“徐龛叛戾,久稽天诛,臣创议征讨,调举羊鉴。鉴暗懦覆师,有司极法。圣恩降天地之施,全其首领。然臣受重任,总录机衡,使三军挫衄,臣之责也。乞自贬黜,以穆朝伦”诏不许。寻代贺循领太子太傅。时中兴草创,未置史官,导始启立,于是典籍颇具。时孝怀太子为胡所害,始奉讳,有司奏天子三朝举哀,群臣一哭而已。导以为皇太子副贰宸极,普天有情,宜同三朝之哀。从之。及刘隗用事,导渐见疏远,任真推分,澹如也。有识咸称导善处兴废焉。
  
    王敦之反也,刘隗劝帝悉诛王氏,论者为之危心。导率群从昆弟子侄二十馀人,每旦诣台待罪。帝以导忠节有素,特还朝服,召见之。导稽首谢曰“逆臣贼子,何世无之,岂意今者近出臣族”帝跣而执之曰“茂弘,方托百里之命于卿,是何言邪”乃诏曰“导以大义灭亲,可以吾为安东时节假之”及敦得志,加导守尚书令。初,西都覆没,海内思主,群臣及四方并劝进于帝。时王氏强盛,有专天下之心,敦惮帝贤明,欲更议所立,导固争乃止。及此役也,敦谓导曰“不从吾言,几致覆族”导犹执正议,敦无以能夺。
  
    自汉魏已来,赐谥多由封爵,虽位通德重,先无爵者,例不加谥。导乃上疏,称“武官有爵必谥,卿校常伯无爵不谥,甚失制度之本意也”。从之。自后公卿无爵而谥,导所议也。
  
    初,帝爱琅邪王裒,将有夺嫡之议,以问导。导曰“夫立子以长,且绍又贤,不宜改革”帝犹疑之。导日夕陈谏,故太子卒定。及明帝即位,导受遗诏辅政,解扬州,迁司徒,一依陈群辅魏故事。王敦又举兵内向。时敦始寝疾,导便率子弟发哀,众闻,谓敦死,咸有奋志。及帝伐敦,假导节,都督诸军,领扬州刺史。敦平,进封始兴郡公,邑三千户,赐绢九千匹,进位太保,司徒如故,剑履上殿,入朝不趋,赞拜不名。固让。帝崩,导复与庾亮等同受遗诏,共辅幼主,是为成帝。加羽葆鼓吹,班剑二十人。及石勒侵阜陵,诏加导大司马、假黄钺,出讨之。军次江宁,帝亲饯于郊。俄而贼退,解大司马。
  
    庾亮将征苏峻,访之于导。导曰“峻猜险,必不奉诏。且山薮藏疾,宜包容之”固争不从,亮遂召峻。既而难作,六军败绩,导入宫侍帝。峻以导德望,不敢加害,犹以本官居己之右。峻又逼乘舆幸石头,导争之不得。峻日来帝前肆丑言,导深惧有不测之祸。时路永、匡术、贾宁并说峻,令杀导,尽诛大臣,更树腹心。峻敬导,不纳,故永等贰于峻。导使参军袁耽潜讽诱永等,谋奉帝出奔义军。而峻卫御甚严,事遂不果。导乃携二子随永奔于白石。
  
    及贼平,宗庙宫室并为灰烬,温峤议迁都豫章,三吴之豪请都会稽,二论纷纭,未有所适。导曰“建康,古之金陵,旧为帝里,又孙仲谋、刘玄德俱言王者之宅。古之帝王不必以丰俭移都,苟弘卫文大帛之冠,则无往不可。若不绩其麻,则乐土为虚矣。且北寇游魂,伺我之隙,一旦示弱,窜于蛮越,求之望实,惧非良计。今特宜镇之以静,群情自安”由是峤等谋并不行。
  
    导善于因事,虽无日用之益,而岁计有馀。时帑藏空竭,库中惟有綀数千端,鬻之不售,而国用不给。导患之,乃与朝贤俱制綀布单衣,于是士人翕然竞服之,綀遂踊贵。乃令主者出卖,端至一金。其为时所慕如此。
  
    六年冬,烝,诏归胙于导,曰“无下拜”导辞疾不敢当。初,帝幼冲,见导,每拜。又尝与导书手诏,则云“惶恐言”,中书作诏,则曰“敬问”,于是以为定制。自后元正,导入,帝犹为之兴焉。
  
    时大旱,导上疏逊位。诏曰“夫圣王御世,动合至道,运无不周,故能人伦攸叙,万物获宜。朕荷祖宗之重,托于王公之上,不能仰陶玄风,俯洽宇宙,亢阳逾时,兆庶胥怨,邦之不臧,惟予一人。公体道明哲,弘犹深远,勋格四海,翼亮三世,国典之不坠,实仲山甫补之。而猥崇谦光,引咎克让,元首之愆,寄责宰辅,只增其阙。博综万机,不可一日有旷。公宜遗履谦之近节,遵经国之远略。门下速遣侍中以下敦喻”导固让。诏累逼之,然后视事。
  
    导简素寡欲,仓无储谷,衣不重帛。帝知之,给布万匹,以供私费。导有羸疾,不堪朝会,帝幸其府,纵酒作乐,后令舆车入殿,其见敬如此。
  
    石季龙掠骑至历阳,导请出讨之。加大司马、假黄钺、中外诸军事,置左右长史、司马,给布万匹。俄而贼退,解大司马,复转中外大都督,进位太傅,又拜丞相,依汉制罢司徒官以并之。册曰“朕夙罹不造,肆陟帝位,未堪多难,祸乱旁兴。公文贯九功,武经七德,外缉四海,内齐八政,天地以平,人神以和,业同伊尹,道隆姬旦。仰思唐虞,登庸隽乂,申命群官,允釐庶绩。朕思凭高谟,弘济远猷,维稽古建尔于上公,永为晋辅。往践厥职,敬敷道训,以亮天工。不亦休哉。公其戒之”
  
    是岁,妻曹氏卒,赠金章紫绶。初,曹氏性妒,导甚惮之,乃密营别馆,以处众妾。曹氏知,将往焉。导恐妾被辱,遽令命驾,犹恐迟之,以所执麈尾柄驱牛而进。司徒蔡谟闻之,戏导曰“朝廷欲加公九锡”导弗之觉,但谦退而已。谟曰“不闻余物,惟有短辕犊车,长柄麈尾”导大怒,谓人曰“吾往与群贤共游洛中,何曾闻有蔡克儿也”
  
    于时庾亮以望重地逼,出镇于外。南蛮校尉陶称间说亮当举兵内向,或劝导密为之防。导曰“吾与元规休戚是同,悠悠之谈,宜绝智者之口。则如君言,元规若来,吾便角巾还第,复何惧哉”又与称书,以为庾公帝之元舅,宜善事之。于是谗间遂息。时亮虽居外镇,而执朝廷之权,既据上流,拥强兵,趣向者多归之。导内不能平,常遇西风尘起,举扇自蔽,徐曰“元规尘污人”
  
    自汉魏以来,群臣不拜山陵。导以元帝眷同布衣,匪惟君臣而已,每一崇进,皆就拜,不胜哀戚。由是诏百官拜陵,自导始也。
  
    咸康五年薨,时年六十四。帝举哀于朝堂三日,遣大鸿胪持节监护丧事,赗襚之礼,一依汉博陆侯及安平献王故事。及葬,给九游辒辌车、黄屋左纛、前后羽葆鼓吹、武贲班剑百人,中兴名臣莫与为比。册曰“盖高位以酧明德,厚爵以答懋勋。至乎阖棺标迹,莫尚号谥,风流百代,于是乎在。惟公迈达冲虚,玄鉴劭邈。夷淡以约其心,体仁以流其惠。栖迟务外,则名隽中夏,应期濯缨,则潜算独运。昔我中宗、肃祖之基中兴也,下帷委诚而策定江左,拱己宅心而庶绩咸熙。故能威之所振,寇虐改心,化之所鼓,梼杌易质。调阴阳之和,通彝伦之纪,辽陇承风,丹穴景附。隆高世之功,复宣武之绩,旧物不失,公协其猷。若乃荷负顾命,保朕冲人,遭遇艰圮,夷险委顺。拯其沦坠而济之以道,扶其颠倾而弘之以仁,经纬三朝而蕴道弥旷。方赖高谟,以穆四海,昊天不吊,奄忽薨殂,朕用震恸于心。虽有殷之殒保衡,有周之丧二南,曷谕兹怀。今遣使持节、谒者仆射任瞻锡谥曰文献,祠以太牢。魂而有灵,嘉兹荣宠”
  
    二弟:颖、敞,少与导俱知名,时人以颖方温太真,以敞比邓伯道,并早卒。导六子:悦、恬、洽、协、劭、荟。
  
    悦字长豫,弱冠有高名,事亲色养,导甚爱之。导尝共悦弈棋,争道,导笑曰“相与有瓜葛,那得为尔邪”导性俭节,帐下甘果烂败,令弃之,云“勿使大郎知”悦少侍讲东宫,历吴王友、中书侍郎,先导卒,谥贞世子。先是,导梦人以百万钱买悦,潜为祈祷者备矣。寻掘地,得钱百万,意甚恶之,一皆藏闭。及悦疾笃,导忧念特至,不食积日。忽见一人形状甚伟,被甲持刀,导问“君是何人”曰“仆是蒋侯也。公儿不佳,欲为请命,故来耳。公勿复忧”因求食,遂啖数升。食毕,勃然谓导曰“中书患,非可救者”言讫不见,悦亦殒绝。悦与导语,恒以慎密为端。导还台,及行,悦未尝不送至车后,又恒为母曹氏襞敛箱箧中物。悦亡后,导还台,自悦常所送处哭至台门,其母长封作箧,不忍复开。
  
    悦无子,以弟恬子琨为嗣,袭导爵丹杨尹,卒,赠太常。子嘏嗣,尚鄱阳公主,历中领军、尚书。卒,子恢嗣,义熙末,为游击将军。
  
    恬字敬豫。少好武,不为公门所重。导见悦辄喜,见恬便有怒色。州辟别驾,不行,袭爵即丘子。性傲诞,不拘礼法。谢万尝造恬,既坐,少顷,恬便入内。万以为必厚待己,殊有喜色。恬久之乃沐头散发而出,据胡床于庭中晒发,神气傲迈,竟无宾主之礼。万怅然而归。晚节更好士,多技艺,善弈棋,为中兴第一。迁中书郎。帝欲以为中书令,导固让,从之。除后将军、魏郡太守,加给事中,领兵镇石头。导薨,去官。俄起为后将军,复镇石头。转吴国、会稽内史,加散骑常侍。卒,赠中军将军,谥曰宪。
  
    洽字敬和,导诸子中最知名,与荀羡俱有美称。弱冠,历散骑、中书郎、中军长史、司徒左长史、建武将军、吴郡内史。征拜领军,寻加中书令,固让,表疏十上。穆帝诏曰“敬和清裁贵令,昔为中书郎,吾时尚小,数呼见,意甚亲之。今所以用为令,既机任须才,且欲时时相见,共讲文章,待以友臣之义。而累表固让,甚违本怀。其催洽令拜”苦让,遂不受。升平二年卒于官,年三十六。二子:珣、珉。
  
    珣字元琳。弱冠与陈郡谢玄为桓温掾,俱为温所敬重,尝谓之曰“谢掾年四十,必拥旄杖节。王掾当作黑头公。皆未易才也”珣转主簿。时温经略中夏,竟无宁岁,军中机务并委珣焉。文武数万人,悉识其面。从讨袁真,封东亭侯,转大司马参军、琅邪王友、中军长史、给事黄门侍郎。
  
    珣兄弟皆谢氏婿,以猜嫌致隙。太傅安既与珣绝婚,又离珉妻,由是二族遂成仇衅。时希安旨,乃出珣为豫章太守,不之官。除散骑常侍,不拜。迁秘书监。安卒后,迁侍中,孝武深杖之。转辅国将军、吴国内史,在郡为士庶所悦。征为尚书右仆射,领吏部,转左仆射,加征虏将军,复领太子詹事。
  
    时帝雅好典籍,珣与殷仲堪、徐邈、王恭、郗恢等并以才学文章见昵于帝。及王国宝自媚于会稽王道子,而与珣等不协,帝虑晏驾后怨隙必生,故出恭、恢为方伯,而委珣端右。珣梦人以大笔如椽与之,既觉,语人云“此当有大手笔事”俄而帝崩,哀册谥议,皆珣所草。
  
    隆安初,国宝用事,谋黜旧臣,迁珣尚书令。王恭赴山陵,欲杀国宝,珣止之曰“国宝虽终为祸乱,要罪逆未彰,今便先事而发,必大失朝野之望。况拥强兵,窃发于京辇,谁谓非逆。国宝若遂不改,恶布天下,然后顺时望除之,亦无忧不济也”恭乃止。既而谓珣曰“比来视君,一似胡广”珣曰“王陵廷争,陈平慎默,但问岁终何如耳”恭寻起兵,国宝将杀珣等,仅而得免,语在国宝传。二年,恭复举兵,假珣节,进卫将军、都督琅邪水陆军事。事平,上所假节,加散骑常侍。
  
    四年,以疾解职。岁馀,卒,时年五十二。追赠车骑将军、开府,谥曰献穆。桓玄与会稽王道子书曰“珣神情朗悟,经史明彻,风流之美,公私所寄。虽逼嫌谤,才用不尽。然君子在朝,弘益自多。时事艰难,忽尔丧失,叹惧之深,岂但风流相悼而已。其崎岖九折,风霜备经,虽赖明公神鉴,亦识会居之故也。卒以寿终,殆无所哀。但情发去来,置之未易耳”玄辅政,改赠司徒。
  
    初,珣既与谢安有隙,在东闻安薨,便出京师,诣族弟献之,曰“吾欲哭谢公”献之惊曰“所望于法护”于是直前哭之甚恸。法护,珣小字也。珣五子:弘、虞、柳、孺、昙首,宋世并有高名。
  
    珉字季琰。少有才艺,善行书,名出珣右。时人为之语曰“法护非不佳,僧弥难为兄”僧弥,珉小字也。时有外国沙门,名提婆,妙解法理,为珣兄弟讲《毗昙经》。珉时尚幼,讲未半,便云已解,即于别室与沙门法纲等数人自讲。法纲叹曰“大义皆是,但小未精耳”辟州主簿,举秀才,不行。后历著作、散骑郎、国子博士、黄门侍郎、侍中,代王献之为长兼中书令。二人素齐名,世谓献之为“大令”,珉为“小令”。太元十三年卒,时年三十八,追赠太常。二子:朗、练。义熙中,并历侍中。
  
    协字敬祖,元帝抚军参军,袭爵武冈侯,早卒,无子,以弟劭子谧为嗣。
  
    谧字稚远。少有美誉,与谯国桓胤、太原王绥齐名。拜秘书郎,袭父爵,迁秘书丞,历中军长史、黄门郎、侍中。及桓玄举兵,诏谧衔命诣玄,玄深敬昵焉。拜建威将军、吴国内史,未至郡,玄以为中书令、领军将军、吏部尚书,迁中书监,加散骑常侍,领司徒。及玄将篡,以谧兼太保,奉玺册诣玄。玄篡,封武昌县开国公,加班剑二十人。
  
    初,刘裕为布衣,众未之识也,惟谧独奇贵之,尝谓裕曰“卿当为一代英雄”及裕破桓玄,谧以本官加侍中,领扬州刺史、录尚书事。谧既受宠桓氏,常不自安。护军将军刘毅尝问谧曰“玺绶何在”谧益惧。会王绥以桓氏甥自疑,谋反,父子兄弟皆伏诛。谧从弟谌,少骁果轻侠,欲诱谧还吴,起兵为乱,乃说谧曰“王绥无罪,而义旗诛之,是除时望也。兄少立名誉,加位地如此,欲不危,得乎”谧惧而出奔。刘裕笺诣大将军、武陵王遵,遣人追蹑,谧既还,委任如先,加谧班剑二十人。义熙三年卒,时年四十八。追赠侍中、司徒,谥曰文恭。三子:瓘、球、琇。入宋,皆至大官。
  
    劭字敬伦,历东阳太守、吏部郎、司徒左长史、丹阳尹。劭美姿容,有风操,虽家人近习,未尝见其堕替之容。桓温甚器之。迁吏部尚书、尚书仆射,领中领军,出为建威将军、吴国内史。卒,赠车骑将军,谥曰简。三子:穆、默、恢。穆,临海太守。默,吴国内史,加二千石。恢,右卫将军。穆三子:简、智、超。默二子:鉴、惠。义熙中,并历显职。
  
    荟字敬文。恬虚守靖,不竞荣利,少历清官,除吏部郎、侍中、建威将军、吴国内史。时年饥粟贵,人多饿死,荟以私米作饘粥,以饴饿者,所济活甚众。征补中领军,不拜。徙尚书,领中护军,复为征虏将军、吴国内史。顷之,桓冲表请荟为江州刺史,固辞不拜。转督浙江东五郡、左将军、会稽内史,进号镇军将军,加散骑常侍。卒于官,赠卫将军。
  
    子廞,历太子中庶子、司徒左长史。以母丧,居于吴。王恭举兵,假廞建武将军、吴国内史,令起军,助为声援。廞即墨绖合众,诛杀异己,仍遣前吴国内史虞啸父等入吴兴、义兴聚兵,轻侠赴者万计。廞自谓义兵一动,势必未宁,可乘间而取富贵。而曾不旬日,国宝赐死,恭罢兵符,廞去职。廞大怒,回众讨恭。恭遣司马刘牢之距战于曲阿,廞众溃奔走,遂不知所在。长子泰为恭所杀,少子华以不知廞存亡,忧毁布衣蔬食。后从兄谧言其死所,华始发丧,入仕。
  
    初,导渡淮,使郭璞筮之,卦成,璞曰“吉,无不利。淮水绝,王氏灭”其后子孙繁衍,竟如璞言。
  
    史臣曰:飞龙御天,故资云雨之势。帝王兴运,必俟股肱之力。轩辕,圣人也,杖师臣而授图。商汤,哲后也,托负鼎而成业。自斯已降,罔不由之。原夫典午发踪,本于陵寡,金行抚运,无德在时。九土未宅其心,四夷已承其弊。既而中原荡覆,江左嗣兴,兆著玄石之图,乖少康之祀夏。时无思晋之士,异文叔之兴刘。辅佐中宗,艰哉甚矣。茂弘策名枝屏,叶情交好,负其才智,恃彼江湖,思建克复之功,用成翌宣之道。于是王敦内侮,凭天邑而狼顾。苏峻连兵,指宸居而隼击。实赖元宰,固怀匪石之心。潜运忠谟,竟翦吞沙之寇。乃诚贯日,主垂饵以终全。贞志陵霜,国缀旒而不灭。观其开设学校,存乎沸鼎之中,爰立章程,在乎栉风之际。虽则世道多故,而规模弘远矣。比夫萧曹弼汉,六合为家。奭望匡周,万方同轨,功未半古,不足为俦。至若夷吾体仁,能相小国。孔明践义,善翊新邦,抚事论情,抑斯之类也。提挈三世,终始一心,称为“仲父”,盖其宜矣。恬珣踵德,副吕虔之赠刀。谧乃隤声,惭刘毅之征玺。语曰“深山大泽,有龙有蛇”实斯之谓也。
  
    赞曰:贙啸猋驰,龙升云映。武冈矫矫,匡时缉政。懿绩克宣,忠规靡竞。契叶三主,荣逾九命。贻刀表祥,筮水流庆。赫矣门族,重光斯盛。
  
    《晋书》唐·房玄龄等

《晋书》卷六十五 列传第三十五

4. 《晋书》卷九十三 列传第六十三

◎外戚  △羊琇 王恂 弟虞恺 杨文宗 羊玄之 虞豫子胤 庾琛 杜乂 褚裒何准子澄 王濛子修王遐 王蕴 褚爽  详观往诰,逖听前闻,阶缘外戚以致显荣者,其所由来尚矣。而多至祸败,鲜克令终者,何哉。岂不由禄以恩升,位非德举。识惭明悊。材谢经通。假椒房之宠灵,总军国之枢要。或威权震主,或势力倾朝。居安而不虑危,务进而不知退。骄奢既至,衅隙随之者乎。是以吕霍之家,诛夷于西汉,梁邓之族,剿绝于东都,其余干纪乱常、害时蠹政者,不可胜载。至若樊靡卿之父子,窦广国之弟兄,阴兴之守约戒奢,史丹之掩恶扬善,斯并后族之所美者也。由此观之,干时纵溢者必以凶终,守道谦冲者永保贞吉,古人所谓祸福无门,惟人所召,此非其效欤。  逮于晋难,始自宫掖。杨骏藉武帝之宠私,叨窃非据,贾谧乘惠皇之蒙昧,成此厉阶,遂使悼后遇云林之灾,愍怀滥湖城之酷。天人道尽,丧乱弘多,宗庙以之颠覆,黎庶于焉殄瘁。《诗》云“赫赫宗周,褒姒灭之”其此之谓也。爰及江左,未改覆车。庾亮世族羽仪,王恭高门领袖,既而职兼出纳,任切股肱。孝伯竟以亡身,元规几于败国,岂不哀哉。若褚季野之畏避朝权,王叔仁之固求出镇,用能全身远害,有可称焉。贾充、杨骏、庾亮、王献之、王恭等已入列传,其余即叙其成败,以为《外戚篇》云。  羊琇,字稚舒,景献皇后之从父弟也。父耽,官至太常。兄瑾,尚书右仆射。琇少举郡计,参镇西钟会军事,从平蜀。及会谋反,琇正言苦谏,还,赐爵关内侯。琇涉学有智算,少与武帝通门,甚相亲狎,每接筵同席,尝谓帝曰“若富贵见用,任领护各十年”帝戏而许之。初,帝未立为太子,而声论不及弟攸,文帝素意重攸,恒有代宗之议。琇密为武帝画策,甚有匡救。又观察文帝为政损益,揆度应所顾问之事,皆令武帝默而识之。其后文帝与武帝论当世之务及人间可否,武帝答无不允,由是储位遂定。及帝为抚军,命琇参军事。帝即王位后,擢琇为左卫将军,封甘露亭侯。帝践阼,累迁中护军,加散骑常侍。琇在职十三年,典禁兵,豫机密,宠遇甚厚。  初,杜预拜镇南将军,朝士毕贺,皆连榻而坐。琇与裴楷后至,曰“杜元凯乃复以连榻而坐客邪”遂不坐而去。  琇性豪侈,费用无复齐限,而屑炭和作兽形以温酒,洛下豪贵咸竞效之。又喜游燕,以夜续昼,中外五亲无男女之别,时人讥之。然党慕胜己,其所推举,便尽心无二。穷窘之徒,特能振恤。选用多以得意者居先,不尽铨次之理。将士有冒官位者,为其致节,不惜躯命。然放恣犯法,每为有司所贷。其后司隶校尉刘毅劾之,应至重刑,武帝以旧恩,直免官而已。寻以侯白衣领护军。顷之,复职。及齐王攸出镇也,琇以切谏忤旨,左迁太仆。既失宠愤怨,遂发病,以疾笃求退。拜特进,加散骑常侍,还第,卒。帝手诏曰“琇与朕有先后之亲,少小之恩,历位外内,忠允茂著。不幸早薨,朕甚悼之。其追赠辅国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赐东园秘器,朝服一袭,钱三十万,布百匹”諡曰威。  王恂,字良夫,文明皇后之弟也。父肃,魏兰陵侯。恂文义通博,在朝忠正,累迁河南尹,建立二学,崇明《五经》。鬲令袁毅尝馈以骏马,恂不受。及毅败,受货者皆被废黜焉。  魏氏给公卿已下租牛客户数各有差,自后小人惮役,多乐为之,贵势之门动有百数。又太原诸部亦以匈奴胡人为田客,多者数千。武帝践位,诏禁募客,恂明峻其防,所部莫敢犯者。咸宁四年卒,赠车骑将军。恂弟虔、恺。  虔字恭祖。以功干见称,累迁卫尉,封安寿亭侯,拜平东将军、假节、监青州诸军事。征为光禄勋,转尚书,卒。子士文嗣,历右卫将军、南中郎将,镇许昌,为刘聪所害。  恺字君夫。少有才力,历位清显,虽无细行,有在公之称。以讨杨骏勋,封山都县公,邑千八百户。迁龙骧将军,领骁骑将军,加散骑常侍,寻坐事免官。起为射声校尉,久之,转后将军。恺既世族国戚,性复豪侈,用赤石脂泥壁。石崇与恺将为鸩毒之事,司隶校尉傅祗劾之,有司皆论正重罪,诏特原之。由是众人佥畏恺,故敢肆其意,所欲之事无所顾惮焉。及卒,諡曰丑。  杨文宗,武元皇后父也。其先事汉,四世为三公。文宗为魏通事郎,袭封蓩亭侯。早卒,以后父,追赠车骑将军,諡曰穆。  羊玄之,惠皇后父,尚书右仆射瑾之子也。玄之初为尚书郎,以后父,拜光禄大夫、特进、散骑常侍,更封兴晋侯。迁尚书右仆射,加侍中,进爵为公。成都王颖之攻长沙王乂也,以讨玄之为名,遂忧惧而卒。追赠车骑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  虞豫,元敬皇后父也。少有美称,州郡礼辟,并不就。拜南阳王文学。早卒。明帝即位,追赠散骑常侍、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平山县侯。子胤嗣。  胤,敬后弟也。初拜散骑常侍,迁步兵校尉。太宁末,追赠豫官,以胤袭侯爵,转右卫将军。与南顿王宗俱为明帝所暱,并典禁兵。及帝不豫,宗以阴谋发觉,事连胤,帝隐忍不问,徙胤为宗正卿,加散骑常侍。咸和二年,宗伏诛,左迁胤为桂阳太守,秩中二千石。频徙琅邪、卢陵太守。咸康元年卒,追赠卫将军,加散骑常侍。子洪袭爵。  庾琛,字子美,明穆皇后父也。兄衮,在《孝友传》。琛永嘉初为建威将军,过江,为会稽太守,征为丞相军咨祭酒。卒官,以后父追赠左将军,妻毌丘氏追封乡君,子亮陈先志不受。咸和中,成帝又下诏追赠琛骠骑将军、仪同三司,亮又辞焉。亮在列传。  杜乂,字弘理,成恭皇后父,镇南将军预孙,尚书左丞锡之子也。性纯和,美姿容,有盛名于江左。王羲之见而目之曰“肤若凝脂,眼如点漆,此神仙人也”桓彝亦曰“卫玠神清,杜乂形清”袭封当阳侯,辟公府掾,为丹杨丞。早卒,无男,生后而乂终,妻裴氏嫠居养后,以礼自防,甚有德音。咸康初,追赠金紫光禄大夫,諡曰穆。封裴氏为高安乡君,邑五百户。至孝武帝时,崇进为广德县君。裴氏寿考,百姓号曰杜姥。初,司徒蔡谟甚器重乂,尝言于朝曰“恨诸君不见杜乂也”其为名流所重如此。  褚裒,字季野,康献皇后父也。祖,有局量,以干用称。尝为县吏,事有不合,令欲鞭之,曰“物各有所施,榱椽之材不合以为藩落也,愿明府垂察”乃舍之。家贫,辞吏。年垂五十,镇南将军羊祜与有旧,言于武帝,始被升用,官至安东将军。父洽,武昌太守。  裒少有简贵之风,与京兆杜乂俱有盛名,冠于中兴。谯国桓彝见而目之曰“季野有皮里阳秋”言其外无臧否,而内有所褒贬也。谢安亦雅重之,恒云“裒虽不言,而四时之气亦备矣”初辟西阳王掾、吴王文学。苏峻之构逆也,车骑将军郗鉴以裒为参军。峻平,以功封都乡亭侯,稍迁司徒从事中郎,除给事黄门侍郎。康帝为琅邪王时,将纳妃,妙选素望,诏娉裒女为妃,于是出为豫章太守。及康帝即位,征拜侍中,迁尚书。以后父,苦求外出,除建威将军、江州刺史,镇半洲。在官清约,虽居方伯,恒使私童樵采。顷之,征为卫将军,领中书令。裒以中书铨管诏命,不宜以姻戚居之,固让,诏以为左将卦、兖州刺史、都督兖州徐州之琅邪诸军事、假节,镇金城,又领琅邪内史。  初,裒总角诣庾亮,亮使郭璞筮之。卦成,璞骇然,亮曰“有不祥乎”璞曰“此非人臣卦,不知此年少何以乃表斯祥。二十年外,吾言方验”及此二十九年而康献皇太后临朝,有司以裒皇太后父,议加不臣之礼,拜侍中、卫将军、录尚书事,持节、都督、刺史如故。裒以近戚,惧获讥嫌,上疏固请居藩,曰“臣以虚鄙,才不周用,过蒙国恩,累忝非据。无劳受宠,负愧实深,岂可复加殊特之命,显号重叠。臣有何勋可以克堪。何颜可以冒进。委身圣世,岂复遗力,实惧颠坠,所误者大。今王略未振,万机至殷,陛下宜委诚宰辅,一遵先帝任贤之道,虚己受成,坦平心于天下,无宜内示私亲之举,朝野失望,所损岂少”于是改授都督徐兖青扬州之晋陵吴国诸军事、卫将军、徐兖二州刺史、假节、镇京口。  永和初,复征裒,将以为扬州、录尚书事。吏部尚书刘遐说裒曰“会稽王令德,国之周公也,足下宜以大 *** 之”裒长史王胡之亦劝焉,于是固辞归藩,朝野咸叹服之。进号征北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固辞开府。裒又以政道在于得才,宜委贤任能,升敬旧齿,乃荐前光禄大夫顾和、侍中殷浩。疏奏,即以和为尚书令,浩为扬州刺史。  及石季龙死,裒上表请伐之,即日戒严,直指泗口。朝议以裒事任贵重,不宜深入,可先遣偏师。裒重陈前所遣前锋督护王颐之等径造彭城,示以威信,后遣督护麋嶷进军下邳,贼即奔溃,嶷率所领据其城池,今宜速发,以成声势,于是除征讨大都督青、扬、徐、兖、豫五州诸军事。裒率众三万径进彭城,河朔士庶归降者日以千计,裒抚纳之,甚得其欢心。先遣督护徐龛伐沛,获伪相支重,郡中二千余人归降。鲁郡山有五百余家,亦建义请援,裒遣龛领锐卒三千迎之。龛违裒节度,军次代陂,为石遵将李菟所败,死伤太半,龛执节不挠,为贼所害。裒以《春秋》责帅,授任失所,威略亏损,上疏自贬,以征北将军行事,求留镇广陵。诏以偏帅之责,不应引咎,逋寇未殄,方镇任重,不宜贬降,使还镇京口,解征讨都督。  时石季龙新死,其国大乱,遗户二十万口渡河,将归顺,乞师救援。会裒已旋,威势不接,莫能自拔,皆为慕容皝及苻健之众所掠,死亡咸尽。裒以远图不就,忧慨发病。及至京口,闻哭声甚众,裒问“何哭之多”左右曰“代陂之役也”裒益惭恨。永和五年卒,年四十七,远近嗟悼,吏士哀慕之。赠侍中、太傅,本官如故,諡曰元穆。子歆,字幼安,以学行知名,历散骑常侍、秘书监。  何准,字幼道,穆章皇后父也。高尚寡欲,弱冠知名,州府交辟,并不就。兄充为骠骑将军,劝其令仕,准曰“第五之名何减骠骑”准兄弟中第五,故有此言。充居宰辅之重,权倾一时,而准散带衡门,不及人事,唯诵佛经,修营塔庙而已。征拜散骑郎,不起。年四十七卒。升平元年,追赠金紫光禄大夫,封晋兴县侯。子惔以父素行高洁,表让不受。三子:放、惔、澄。  放继充。  惔官至南康太守,早卒。惔子元度,西阳太守。次叔度,太常卿、尚书。  澄字季玄,起家秘书郎,转丞,清正有器望,累迁秘书监、太常、中护军。孝武帝深爱之,以为冠军将军、吴国内史。太元末,琅邪王出居外第,妙选师傅,征拜尚书,领琅邪王师。安帝即位,迁尚书左仆射,典选、王师如故。时澄脚疾,固让,特听不朝,坐家视事。又领本州大中正。及桓玄执政,以疾奏免,卒于家。安帝反正,追赠金紫光禄大夫。长子籍,早卒。次子融,元熙中,为大司农。  王濛,字仲祖,哀靖皇后父也。曾祖黯,历位尚书。祖佑,北军中候。父讷,新淦令。濛少时放纵不羁,不为乡曲所齿,晚节始克己励行,有风流美誉,虚己应物,恕而后行,莫不敬爱焉。事诸母甚谨,奉禄资产常推厚居薄,喜愠不形于色,不修小洁,而以清约见称。善隶书。美姿容,尝览镜自照,称其父字曰“王文开生如此儿邪”居贫,帽败,自入市买之,妪悦其貌,遗以新帽,时人以为达。与沛国刘惔齐名友善,惔常称濛性至通,而自然有节,濛每云“刘君知我,胜我自知”时人以惔方荀奉倩,濛比袁曜卿,凡称风流者,举濛、惔为宗焉。  司徒王导辟为掾。导复引匡术弟孝,濛致笺于导曰“开国承家,小人勿用。杖德义以尹天下,方将澄清彝伦,崇重名器。夫军国殊用,文武异容,岂可令泾渭混流,亏清穆之风,以允答具瞻,仪形海内”导不答。后出补长山令,复为司徒左西属。濛以此职有谴则应受杖,固辞。诏为停罚,犹不就。徙中书郎。  简文帝之为会稽王也,尝与孙绰商略诸风流人,绰言曰“刘惔清蔚简令,王濛温润恬和,桓温高爽迈出。谢尚清易令达,而濛性和畅,能言理,辞简而有会”及简文帝辅政,益贵幸之,与刘惔号为入室之宾。转司徒左长史。晚求为东阳,不许。及濛病,乃恨不用之。濛闻之曰“人言会稽王痴,竟痴也”疾渐笃,于灯下转麈尾视之,叹曰“如此人曾不得四十也”年三十九卒。临殡,刘惔以犀杷麈尾置棺中,因恸绝久之。谢安亦常称濛云“王长史语甚不多,可谓有令音”有二子:修、蕴。  修字敬仁,小字苟子。明秀有美称,善隶书,号曰流奕清举。年十二,作《贤全论》。濛以示刘惔曰“敬仁此论,便足以参微言”起家著作郎、琅邪王文学,转中军司马,未拜而卒,年二十四。临终,叹曰“无愧古人,年与之齐矣”  王遐,字桓子,简顺皇后父,骠骑将军述之从叔也。少以华族,仕至光禄勋。宁康初,追赠特进、光禄大夫,加散骑常侍,諡曰靖。  长子恪,领军将军。恪子欣之,豫章太守,秩中二千石。欣之弟欢之,广州刺史。遐少子臻,崇德卫尉。  王蕴,字叔仁,孝武定皇后父,司徒左长史濛之子也。起家佐著作郎,累迁尚书吏部郎。性平和,不抑寒素,每一官缺,求者十辈,蕴无所是非。时简文帝为会稽王,辅政,蕴辄连状白之,曰“某人有地,某人有才”务存进达,各随其方,故不得者无怨焉。补吴兴太守,甚有德政。属郡荒人饥,辄开仓赡恤。主簿执谏,请先列表上待报,蕴曰“今百姓嗷然,路有饥馑,若表上须报,何以救将死之命乎。专辄之愆,罪在太守,且行仁义而败,无所恨也”于是大振贷之,赖蕴全者十七八焉。朝廷以违科免蕴官,士庶诣阙讼之,诏特左降晋陵太守。复有惠化,百姓歌之。  定后立,以后父,迁光禄大夫,领五兵尚书、本州大中正,封建昌县侯。蕴以恩泽赐爵,非三代令典,固辞不受。朝廷敦劝,终不肯拜,乃授都督京口诸军事、左将军、徐州刺史、假节,复固让。谢安谓蕴曰“卿居后父之重,不应妄自菲薄,以亏时遇,宜依褚公故事,但令在贵权于事不事耳。可暂临此任,以纾国姻之重”于是乃受命,镇于京口。顷之,征拜尚书左仆射,将军如故,迁丹阳尹,即本军号加散骑常侍。蕴以姻戚,不欲在内,苦求外出,复以为都督浙江东五郡、镇军将军、会稽内史,常侍如故。  蕴素嗜酒,末年尤甚。及在会稽,略少醒日,然犹以和简为百姓所悦。时王悦来拜墓,蕴子恭往省之,素相善,遂留十余日方还。蕴问其故,恭曰“与阿太语,蝉连不得归”蕴曰“恐阿太非尔之友”阿太,悦小字也。后竟乖初好,时以为知人。太元九年卒,年五十五,追赠左光禄大夫、开府仪同三司。  长子华,早卒。次恭,在列传。恭弟爽,字季明,强正有志力,历给事黄门侍郎、侍中。孝武帝崩,王国宝夜欲开门入为遗诏,爽距之,曰“大行晏驾,皇太子未至,敢入者斩”乃止。爽尝与会稽王道子饮,道子醉呼爽为小子,爽曰“亡祖长史与简文皇帝为布衣之交。亡姑、亡姊伉俪二宫,何小子之有”及国宝执权,免爽官。后兄恭再起事,并以爽为宁朔将军,参预军事。恭败,被诛。  褚爽,字弘茂,小字斯生,恭思皇后父也。祖裒,父歆。爽少有令称,谢安甚重之,尝曰“若期生不佳,我不复论士矣”为义兴太守,早卒,以后父,追赠金紫光禄大夫。爽子秀之、炎之、喻之,义熙中,并历大官。  史臣曰:羊琇托肺腑之亲,处多闻之益,遭逢潜跃之际,预参经始之谋,故得缱绻恩私,便蕃任遇。凭宠灵而逞欲,恃势位而骄陵,屡犯宪章,频干国纪,幸逢宽政,得免刑书。王恺地即渭阳,家承世禄,曾弗闻于恭俭,但崇纵于奢淫,竞爽于季伦,争先于武子,既尘清论,有斁王猷,虽复议行易名,未足惩恶劝善。弘理仪形外朗,季野神鉴内融,仲祖温润风流,幼道清虚寡欲,皆擅名江表,见重当时,岂惟后族之英华,抑亦搢绅之令望者也。  赞曰:托属丹掖,承辉紫宸。地既权宠,任惟执钧。约乃寡失,骄则陵人。覆车遗戒,谅足书绅。  《晋书》 唐·房玄龄等 
   

5. 《晋书》卷九十三 列传第六十三

  ◎外戚
  
      △羊琇 王恂 弟虞恺 杨文宗 羊玄之 虞豫子胤 庾琛 杜乂 褚裒何准子澄 王濛子修王遐 王蕴 褚爽
  
      详观往诰,逖听前闻,阶缘外戚以致显荣者,其所由来尚矣。而多至祸败,鲜克令终者,何哉。岂不由禄以恩升,位非德举。识惭明悊。材谢经通。假椒房之宠灵,总军国之枢要。或威权震主,或势力倾朝。居安而不虑危,务进而不知退。骄奢既至,衅隙随之者乎。是以吕霍之家,诛夷于西汉,梁邓之族,剿绝于东都,其馀干纪乱常、害时蠹政者,不可胜载。至若樊靡卿之父子,窦广国之弟兄,阴兴之守约戒奢,史丹之掩恶扬善,斯并后族之所美者也。由此观之,干时纵溢者必以凶终,守道谦冲者永保贞吉,古人所谓祸福无门,惟人所召,此非其效欤。
  
      逮于晋难,始自宫掖。杨骏藉武帝之宠私,叨窃非据,贾谧乘惠皇之蒙昧,成此厉阶,遂使悼后遇云林之灾,愍怀滥湖城之酷。天人道尽,丧乱弘多,宗庙以之颠覆,黎庶于焉殄瘁。《诗》云“赫赫宗周,褒姒灭之”其此之谓也。爰及江左,未改覆车。庾亮世族羽仪,王恭高门领袖,既而职兼出纳,任切股肱。孝伯竟以亡身,元规几于败国,岂不哀哉。若褚季野之畏避朝权,王叔仁之固求出镇,用能全身远害,有可称焉。贾充、杨骏、庾亮、王献之、王恭等已入列传,其馀即叙其成败,以为《外戚篇》云。
  
      羊琇,字稚舒,景献皇后之从父弟也。父耽,官至太常。兄瑾,尚书右仆射。琇少举郡计,参镇西钟会军事,从平蜀。及会谋反,琇正言苦谏,还,赐爵关内侯。琇涉学有智算,少与武帝通门,甚相亲狎,每接筵同席,尝谓帝曰“若富贵见用,任领护各十年”帝戏而许之。初,帝未立为太子,而声论不及弟攸,文帝素意重攸,恒有代宗之议。琇密为武帝画策,甚有匡救。又观察文帝为政损益,揆度应所顾问之事,皆令武帝默而识之。其后文帝与武帝论当世之务及人间可否,武帝答无不允,由是储位遂定。及帝为抚军,命琇参军事。帝即王位后,擢琇为左卫将军,封甘露亭侯。帝践阼,累迁中护军,加散骑常侍。琇在职十三年,典禁兵,豫机密,宠遇甚厚。
  
      初,杜预拜镇南将军,朝士毕贺,皆连榻而坐。琇与裴楷后至,曰“杜元凯乃复以连榻而坐客邪”遂不坐而去。
  
      琇性豪侈,费用无复齐限,而屑炭和作兽形以温酒,洛下豪贵咸竞效之。又喜游燕,以夜续昼,中外五亲无男女之别,时人讥之。然党慕胜己,其所推举,便尽心无二。穷窘之徒,特能振恤。选用多以得意者居先,不尽铨次之理。将士有冒官位者,为其致节,不惜躯命。然放恣犯法,每为有司所贷。其后司隶校尉刘毅劾之,应至重刑,武帝以旧恩,直免官而已。寻以侯白衣领护军。顷之,复职。及齐王攸出镇也,琇以切谏忤旨,左迁太仆。既失宠愤怨,遂发病,以疾笃求退。拜特进,加散骑常侍,还第,卒。帝手诏曰“琇与朕有先后之亲,少小之恩,历位外内,忠允茂著。不幸早薨,朕甚悼之。其追赠辅国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赐东园秘器,朝服一袭,钱三十万,布百匹”谥曰威。
  
      王恂,字良夫,文明皇后之弟也。父肃,魏兰陵侯。恂文义通博,在朝忠正,累迁河南尹,建立二学,崇明《五经》。鬲令袁毅尝馈以骏马,恂不受。及毅败,受货者皆被废黜焉。
  
      魏氏给公卿已下租牛客户数各有差,自后小人惮役,多乐为之,贵势之门动有百数。又太原诸部亦以匈奴胡人为田客,多者数千。武帝践位,诏禁募客,恂明峻其防,所部莫敢犯者。咸宁四年卒,赠车骑将军。恂弟虔、恺。
  
      虔字恭祖。以功干见称,累迁卫尉,封安寿亭侯,拜平东将军、假节、监青州诸军事。征为光禄勋,转尚书,卒。子士文嗣,历右卫将军、南中郎将,镇许昌,为刘聪所害。
  
      恺字君夫。少有才力,历位清显,虽无细行,有在公之称。以讨杨骏勋,封山都县公,邑千八百户。迁龙骧将军,领骁骑将军,加散骑常侍,寻坐事免官。起为射声校尉,久之,转后将军。恺既世族国戚,性复豪侈,用赤石脂泥壁。石崇与恺将为鸩毒之事,司隶校尉傅祗劾之,有司皆论正重罪,诏特原之。由是众人佥畏恺,故敢肆其意,所欲之事无所顾惮焉。及卒,谥曰丑。
  
      杨文宗,武元皇后父也。其先事汉,四世为三公。文宗为魏通事郎,袭封蓩亭侯。早卒,以后父,追赠车骑将军,谥曰穆。
  
      羊玄之,惠皇后父,尚书右仆射瑾之子也。玄之初为尚书郎,以后父,拜光禄大夫、特进、散骑常侍,更封兴晋侯。迁尚书右仆射,加侍中,进爵为公。成都王颖之攻长沙王乂也,以讨玄之为名,遂忧惧而卒。追赠车骑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
  
      虞豫,元敬皇后父也。少有美称,州郡礼辟,并不就。拜南阳王文学。早卒。明帝即位,追赠散骑常侍、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平山县侯。子胤嗣。
  
      胤,敬后弟也。初拜散骑常侍,迁步兵校尉。太宁末,追赠豫官,以胤袭侯爵,转右卫将军。与南顿王宗俱为明帝所昵,并典禁兵。及帝不豫,宗以阴谋发觉,事连胤,帝隐忍不问,徙胤为宗正卿,加散骑常侍。咸和二年,宗伏诛,左迁胤为桂阳太守,秩中二千石。频徙琅邪、卢陵太守。咸康元年卒,追赠卫将军,加散骑常侍。子洪袭爵。
  
      庾琛,字子美,明穆皇后父也。兄衮,在《孝友传》。琛永嘉初为建威将军,过江,为会稽太守,征为丞相军谘祭酒。卒官,以后父追赠左将军,妻毌丘氏追封乡君,子亮陈先志不受。咸和中,成帝又下诏追赠琛骠骑将军、仪同三司,亮又辞焉。亮在列传。
  
      杜乂,字弘理,成恭皇后父,镇南将军预孙,尚书左丞锡之子也。性纯和,美姿容,有盛名于江左。王羲之见而目之曰“肤若凝脂,眼如点漆,此神仙人也”桓彝亦曰“卫玠神清,杜乂形清”袭封当阳侯,辟公府掾,为丹杨丞。早卒,无男,生后而乂终,妻裴氏嫠居养后,以礼自防,甚有德音。咸康初,追赠金紫光禄大夫,谥曰穆。封裴氏为高安乡君,邑五百户。至孝武帝时,崇进为广德县君。裴氏寿考,百姓号曰杜姥。初,司徒蔡谟甚器重乂,尝言于朝曰“恨诸君不见杜乂也”其为名流所重如此。
  
      褚裒,字季野,康献皇后父也。祖?,有局量,以干用称。尝为县吏,事有不合,令欲鞭之,?曰“物各有所施,榱椽之材不合以为藩落也,愿明府垂察”乃舍之。家贫,辞吏。年垂五十,镇南将军羊祜与?有旧,言于武帝,始被升用,官至安东将军。父洽,武昌太守。
  
      裒少有简贵之风,与京兆杜乂俱有盛名,冠于中兴。谯国桓彝见而目之曰“季野有皮里阳秋”言其外无臧否,而内有所褒贬也。谢安亦雅重之,恒云“裒虽不言,而四时之气亦备矣”初辟西阳王掾、吴王文学。苏峻之构逆也,车骑将军郗鉴以裒为参军。峻平,以功封都乡亭侯,稍迁司徒从事中郎,除给事黄门侍郎。康帝为琅邪王时,将纳妃,妙选素望,诏娉裒女为妃,于是出为豫章太守。及康帝即位,征拜侍中,迁尚书。以后父,苦求外出,除建威将军、江州刺史,镇半洲。在官清约,虽居方伯,恒使私童樵采。顷之,征为卫将军,领中书令。裒以中书铨管诏命,不宜以姻戚居之,固让,诏以为左将卦、兖州刺史、都督兖州徐州之琅邪诸军事、假节,镇金城,又领琅邪内史。
  
      初,裒总角诣庾亮,亮使郭璞筮之。卦成,璞骇然,亮曰“有不祥乎”璞曰“此非人臣卦,不知此年少何以乃表斯祥。二十年外,吾言方验”及此二十九年而康献皇太后临朝,有司以裒皇太后父,议加不臣之礼,拜侍中、卫将军、录尚书事,持节、都督、刺史如故。裒以近戚,惧获讥嫌,上疏固请居藩,曰“臣以虚鄙,才不周用,过蒙国恩,累忝非据。无劳受宠,负愧实深,岂可复加殊特之命,显号重叠。臣有何勋可以克堪。何颜可以冒进。委身圣世,岂复遗力,实惧颠坠,所误者大。今王略未振,万机至殷,陛下宜委诚宰辅,一遵先帝任贤之道,虚己受成,坦平心于天下,无宜内示私亲之举,朝野失望,所损岂少”于是改授都督徐兖青扬州之晋陵吴国诸军事、卫将军、徐兖二州刺史、假节、镇京口。
  
      永和初,复征裒,将以为扬州、录尚书事。吏部尚书刘遐说裒曰“会稽王令德,国之周公也,足下宜以大政付之”裒长史王胡之亦劝焉,于是固辞归藩,朝野咸叹服之。进号征北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固辞开府。裒又以政道在于得才,宜委贤任能,升敬旧齿,乃荐前光禄大夫顾和、侍中殷浩。疏奏,即以和为尚书令,浩为扬州刺史。
  
      及石季龙死,裒上表请伐之,即日戒严,直指泗口。朝议以裒事任贵重,不宜深入,可先遣偏师。裒重陈前所遣前锋督护王颐之等径造彭城,示以威信,后遣督护麋嶷进军下邳,贼即奔溃,嶷率所领据其城池,今宜速发,以成声势,于是除征讨大都督青、扬、徐、兖、豫五州诸军事。裒率众三万径进彭城,河朔士庶归降者日以千计,裒抚纳之,甚得其欢心。先遣督护徐龛伐沛,获伪相支重,郡中二千馀人归降。鲁郡山有五百馀家,亦建义请援,裒遣龛领锐卒三千迎之。龛违裒节度,军次代陂,为石遵将李菟所败,死伤太半,龛执节不挠,为贼所害。裒以《春秋》责帅,授任失所,威略亏损,上疏自贬,以征北将军行事,求留镇广陵。诏以偏帅之责,不应引咎,逋寇未殄,方镇任重,不宜贬降,使还镇京口,解征讨都督。
  
      时石季龙新死,其国大乱,遗户二十万口渡河,将归顺,乞师救援。会裒已旋,威势不接,莫能自拔,皆为慕容皝及苻健之众所掠,死亡咸尽。裒以远图不就,忧慨发病。及至京口,闻哭声甚众,裒问“何哭之多”左右曰“代陂之役也”裒益惭恨。永和五年卒,年四十七,远近嗟悼,吏士哀慕之。赠侍中、太傅,本官如故,谥曰元穆。子歆,字幼安,以学行知名,历散骑常侍、秘书监。
  
      何准,字幼道,穆章皇后父也。高尚寡欲,弱冠知名,州府交辟,并不就。兄充为骠骑将军,劝其令仕,准曰“第五之名何减骠骑”准兄弟中第五,故有此言。充居宰辅之重,权倾一时,而准散带衡门,不及人事,唯诵佛经,修营塔庙而已。征拜散骑郎,不起。年四十七卒。升平元年,追赠金紫光禄大夫,封晋兴县侯。子惔以父素行高洁,表让不受。三子:放、惔、澄。
  
      放继充。
  
      惔官至南康太守,早卒。惔子元度,西阳太守。次叔度,太常卿、尚书。
  
      澄字季玄,起家秘书郎,转丞,清正有器望,累迁秘书监、太常、中护军。孝武帝深爱之,以为冠军将军、吴国内史。太元末,琅邪王出居外第,妙选师傅,征拜尚书,领琅邪王师。安帝即位,迁尚书左仆射,典选、王师如故。时澄脚疾,固让,特听不朝,坐家视事。又领本州大中正。及桓玄执政,以疾奏免,卒于家。安帝反正,追赠金紫光禄大夫。长子籍,早卒。次子融,元熙中,为大司农。
  
      王濛,字仲祖,哀靖皇后父也。曾祖黯,历位尚书。祖佑,北军中候。父讷,新淦令。濛少时放纵不羁,不为乡曲所齿,晚节始克己励行,有风流美誉,虚己应物,恕而后行,莫不敬爱焉。事诸母甚谨,奉禄资产常推厚居薄,喜愠不形于色,不修小洁,而以清约见称。善隶书。美姿容,尝览镜自照,称其父字曰“王文开生如此儿邪”居贫,帽败,自入市买之,妪悦其貌,遗以新帽,时人以为达。与沛国刘惔齐名友善,惔常称濛性至通,而自然有节,濛每云“刘君知我,胜我自知”时人以惔方荀奉倩,濛比袁曜卿,凡称风流者,举濛、惔为宗焉。
  
      司徒王导辟为掾。导复引匡术弟孝,濛致笺于导曰“开国承家,小人勿用。杖德义以尹天下,方将澄清彝伦,崇重名器。夫军国殊用,文武异容,岂可令泾渭混流,亏清穆之风,以允答具瞻,仪形海内”导不答。后出补长山令,复为司徒左西属。濛以此职有谴则应受杖,固辞。诏为停罚,犹不就。徙中书郎。
  
      简文帝之为会稽王也,尝与孙绰商略诸风流人,绰言曰“刘惔清蔚简令,王濛温润恬和,桓温高爽迈出。谢尚清易令达,而濛性和畅,能言理,辞简而有会”及简文帝辅政,益贵幸之,与刘惔号为入室之宾。转司徒左长史。晚求为东阳,不许。及濛病,乃恨不用之。濛闻之曰“人言会稽王痴,竟痴也”疾渐笃,于灯下转麈尾视之,叹曰“如此人曾不得四十也”年三十九卒。临殡,刘惔以犀杷麈尾置棺中,因恸绝久之。谢安亦常称濛云“王长史语甚不多,可谓有令音”有二子:修、蕴。
  
      修字敬仁,小字苟子。明秀有美称,善隶书,号曰流奕清举。年十二,作《贤全论》。濛以示刘惔曰“敬仁此论,便足以参微言”起家著作郎、琅邪王文学,转中军司马,未拜而卒,年二十四。临终,叹曰“无愧古人,年与之齐矣”
  
      王遐,字桓子,简顺皇后父,骠骑将军述之从叔也。少以华族,仕至光禄勋。宁康初,追赠特进、光禄大夫,加散骑常侍,谥曰靖。
  
      长子恪,领军将军。恪子欣之,豫章太守,秩中二千石。欣之弟欢之,广州刺史。遐少子臻,崇德卫尉。
  
      王蕴,字叔仁,孝武定皇后父,司徒左长史濛之子也。起家佐著作郎,累迁尚书吏部郎。性平和,不抑寒素,每一官缺,求者十辈,蕴无所是非。时简文帝为会稽王,辅政,蕴辄连状白之,曰“某人有地,某人有才”务存进达,各随其方,故不得者无怨焉。补吴兴太守,甚有德政。属郡荒人饥,辄开仓赡恤。主簿执谏,请先列表上待报,蕴曰“今百姓嗷然,路有饥馑,若表上须报,何以救将死之命乎。专辄之愆,罪在太守,且行仁义而败,无所恨也”于是大振贷之,赖蕴全者十七八焉。朝廷以违科免蕴官,士庶诣阙讼之,诏特左降晋陵太守。复有惠化,百姓歌之。
  
      定后立,以后父,迁光禄大夫,领五兵尚书、本州大中正,封建昌县侯。蕴以恩泽赐爵,非三代令典,固辞不受。朝廷敦劝,终不肯拜,乃授都督京口诸军事、左将军、徐州刺史、假节,复固让。谢安谓蕴曰“卿居后父之重,不应妄自菲薄,以亏时遇,宜依褚公故事,但令在贵权于事不事耳。可暂临此任,以纾国姻之重”于是乃受命,镇于京口。顷之,征拜尚书左仆射,将军如故,迁丹阳尹,即本军号加散骑常侍。蕴以姻戚,不欲在内,苦求外出,复以为都督浙江东五郡、镇军将军、会稽内史,常侍如故。
  
      蕴素嗜酒,末年尤甚。及在会稽,略少醒日,然犹以和简为百姓所悦。时王悦来拜墓,蕴子恭往省之,素相善,遂留十馀日方还。蕴问其故,恭曰“与阿太语,蝉连不得归”蕴曰“恐阿太非尔之友”阿太,悦小字也。后竟乖初好,时以为知人。太元九年卒,年五十五,追赠左光禄大夫、开府仪同三司。
  
      长子华,早卒。次恭,在列传。恭弟爽,字季明,强正有志力,历给事黄门侍郎、侍中。孝武帝崩,王国宝夜欲开门入为遗诏,爽距之,曰“大行晏驾,皇太子未至,敢入者斩”乃止。爽尝与会稽王道子饮,道子醉呼爽为小子,爽曰“亡祖长史与简文皇帝为布衣之交。亡姑、亡姊伉俪二宫,何小子之有”及国宝执权,免爽官。后兄恭再起事,并以爽为宁朔将军,参预军事。恭败,被诛。
  
      褚爽,字弘茂,小字斯生,恭思皇后父也。祖裒,父歆。爽少有令称,谢安甚重之,尝曰“若期生不佳,我不复论士矣”为义兴太守,早卒,以后父,追赠金紫光禄大夫。爽子秀之、炎之、喻之,义熙中,并历大官。
  
      史臣曰:羊琇托肺腑之亲,处多闻之益,遭逢潜跃之际,预参经始之谋,故得缱绻恩私,便蕃任遇。凭宠灵而逞欲,恃势位而骄陵,屡犯宪章,频干国纪,幸逢宽政,得免刑书。王恺地即渭阳,家承世禄,曾弗闻于恭俭,但崇纵于奢淫,竞爽于季伦,争先于武子,既尘清论,有斁王猷,虽复议行易名,未足惩恶劝善。弘理仪形外朗,季野神鉴内融,仲祖温润风流,幼道清虚寡欲,皆擅名江表,见重当时,岂惟后族之英华,抑亦搢绅之令望者也。
  
      赞曰:托属丹掖,承辉紫宸。地既权宠,任惟执钧。约乃寡失,骄则陵人。覆车遗戒,谅足书绅。
  
      《晋书》 唐·房玄龄等

《晋书》卷九十三 列传第六十三

6. 《晋书》卷七十一 列传第四十一

  ◎孙惠 熊远 王鉴 陈頵 高崧
  
      孙惠,字德施,吴国富阳人,吴豫章太守贲曾孙也。父祖并仕吴。惠口讷,好学有才识,州辟不就,寓居萧沛之间。永宁初,赴齐王冏义,讨赵王伦,以功封晋兴县侯,辟大司马户曹掾,转东曹属。冏骄矜僭侈,天下失望。惠献言于冏,讽以五难、四不可,劝令归藩,辞甚切至。冏不纳。惠惧罪,辞疾去。顷之,冏果败。成都王颖荐惠为大将军参军、领奋威将军、白沙督。是时,颖将征长沙王乂,以陆机为前锋都督。惠与机同乡里,忧其致祸,劝机让都督于王粹。及机兄弟被戮,惠甚伤恨之。时惠又擅杀颖牙门将梁俊,惧罪,因改姓名以遁。
  
      后东海王越举兵下邳,惠乃诡称南岳逸士秦秘之,以书干越曰:
  
      天祸晋国,遘兹厄运。历观危亡,其萌有渐,枝叶先零,根株乃毙。伏惟明公资睿哲之才,应神武之略,承衰乱之馀,当倾险之运,侧身昏谗之俗,局蹐凶谄之间。执夷正立,则取疾奸佞。抱忠怀直,则见害贼臣。哺糟非圣性所堪,苟免非英雄之节,是以感激于世,发愤忘身。抗辞金门,则謇谔之言显。扶翼皇家,则匡主之功著。事虽未集,大命有在。夫以汉祖之贤,犹有彭城之耻。魏武之能,亦有濮阳之失。孟明三退,终于致果。句践丧众,期于擒吴。今明公名著天下,声振九域,公族归美,万国宗贤。加以四王齐圣,仁明笃友,急难之感,同奖王室,股肱爪牙,足相维持。皇穹无亲,惟德是辅,恶盈福谦,鬼神所赞。以明公达存亡之符,察成败之变,审所履之运,思天人之功,武视东夏之藩,龙跃海嵎之野。西咨河间,南结征镇,东命劲吴锐卒之富,北有幽并率义之旅,宣喻青徐,启示群王,旁收雄俊,广延秀杰,纠合携贰,明其赏信。仰惟天子蒙尘邺宫,外矫诏命,擅诛无辜,豺狼篡噬,其事无远。夫心火倾移,丧乱可必,太白横流,兵家攸杖,岁镇所去,天厌其德。玄象著明,谪谴彰见。违天不祥,奉时必克。明公思安危人神之应,虑祸败前后之征,弘劳谦日昃之德,躬吐握求贤之义,倾府竭库以振贫乏,将有济世之才,渭滨之士,含奇谟于朱唇,握神策于玉掌,逍遥川岳之上,以俟真人之求。目想不世之佐,耳听非常之辅,举而任之,则元勋建矣。
  
      秘之不天,值此衰运,窃慕墨翟、申包之诚,跋涉荆棘,重茧而至,栉风沐雨,来承祸难。思以管穴毗佐大猷,道险时吝,未敢自显。伏在川泥,系情宸极,谨先白笺,以启天虑。若犹沈吟际会,徘徊二端,侥幸在险,请从恕宥之例。
  
      明公今旋轸臣子之邦,宛转名义之国,指麾则五岳可倾,呼噏则江湖可竭。况履顺讨逆,执正伐邪,是乌获摧冰,贲育拉朽,猛兽吞狐,泰山压卵,因风燎原,未足方也。今时至运集,天与神助,复不能鹊起于庆命之会,拔剑于时哉之机,恐流滥之祸不在一人。自先帝公王,海内名士,近者死亡,皆如虫兽,尸元曳于粪壤,形骸捐于沟涧,非其口无忠贞之辞,心无义正之节,皆希目下之小生而惑终焉之大死。凡人知友,犹有刎颈之报,朝廷之内,而无死命之臣。非独秘之所耻,惜乎晋世之无人久矣。今天下喁喁,四海注目。社稷危而复安,宗庙替而复绍,惟明公兄弟能弘济皇猷。国之存亡,在斯举矣。
  
      秘之以下才之姿,而值危乱之运,竭其狗马之节,加之忠贞之心,左属平乱之鞬,右握灭逆之矢,控马鹄立,计日俟命。时难获而易失,机速变而成祸,介如石焉,实无终日,自求多福,惟君裁之。
  
      越省书,榜道以求之,惠乃出见。越即以为记室参军,专职文疏,豫参谋议。除散骑郎、太子中庶子,复请补司空从事中郎。越诛周穆等,夜召参军王廙造表,廙战惧,坏数纸不成。时惠不在,越叹曰“孙中郎在,表久就矣”越迁太傅,以惠为军谘祭酒,数谘访得失。每造书檄,越或驿马催之,应命立成,皆有文采。除秘书监,不拜。转彭城内史、广陵相,迁广武将军、安丰内史。以迎大驾之功,封临湘县公。
  
      元帝遣甘卓讨周馥于寿阳,惠乃率众应卓,馥败走。庐江何锐为安丰太守,惠权留郡境。锐以他事收惠下人推之,惠既非南朝所授,常虑谗间,因此大惧,遂攻杀锐,奔入蛮中。寻病卒,时年四十七。丧还乡里,朝廷明其本心,追加吊赙。
  
      熊远,字孝文,豫章南昌人也。祖翘,尝为石崇苍头,而性廉直,有士风。黄门郎潘岳见而称异,劝崇免之,乃还乡里。远有志尚,县召为功曹,不起,强与衣帻,扶之使谒。十馀日荐于郡,由是辟为文学掾。远曰“辞大不辞小也”固请留县。太守察远孝廉。属太守讨氐羌,远遂不行,送至陇右而还。后太守会稽夏静辟为功曹。及静去职,远送至会稽以归。州辟主簿、别驾,举秀才,除监军华轶司马、领武昌太守、宁远护军。
  
      元帝作相,引为主簿。时传北陵被发,帝将举哀,远上疏曰“园陵既不亲行,承传言之者未可为定。且园陵非一,而直言侵犯,远近吊问,答之宜当有主。谓应更遣使摄河南尹案行,得审问,然后可发哀。即宜命将至洛,修复园陵,讨除逆类。昔宋杀无畏,庄王奋袂而起,衣冠相追于道,军成宋城之下。况此酷辱之大耻,臣子奔驰之日。夫修园陵,至孝也。讨逆叛,至顺也。救社稷,至义也。恤遗黎,至仁也。若修此四道,则天下响应,无思不服矣。昔项羽杀义帝以为罪,汉祖哭之以为义,刘项存亡,在此一举。群贼豺狼,弱于往日。恶逆之甚,重于丘山。大晋受命,未改于上。兆庶讴吟,思德于下。今顺天下之心,命貔貅之士,鸣檄前驱,大军后至,威风赫然,声振朔野,则上副西土义士之情,下允海内延颈之望矣”属有杜弢之难,不能从。
  
      时江东草创,农桑弛废,远建议曰“立春之日,天子祈谷于上帝,乃择元辰,载耒耜,帅三公、九卿、诸侯、大夫,躬耕帝藉,以劝农功。《诗》云:弗躬弗亲,庶人不信。自丧乱以来,农桑不修,游食者多,皆由去本逐末故也”时议美之。
  
      建兴初,正旦将作乐,远谏曰“谨案《尚书》,尧崩,四海遏密八音。《礼》云,凶年,天子撤乐减膳。孝怀皇帝梓宫未反,豺狼当途,人神同忿。公明德茂亲,社稷是赖。今杜弢蚁聚湘川,比岁征行,百姓疲弊,故使义众奉迎未举。履端元日,正始之初,贡士鳞萃,南北云集,有识之士于是观礼。公与国同体,忧容未歇。昔齐桓贯泽之会,有忧中国之心,不召而至者数国。及葵丘自矜,叛者九国。人心所归,惟道与义。将绍皇纲于既往,恢霸业于来今,表道德之轨,阐忠孝之仪,明仁义之统,弘礼乐之本,使四方之士退怀嘉则。今荣耳目之观,崇戏弄之好,惧违《云》、《韶》、《雅》、《颂》之美,非纳轨物,有尘大教。谓宜设馔以赐群下而已”元帝纳之。
  
      转丞相参军。是时琅邪国侍郎王鉴劝帝亲征杜弢,远又上疏曰“皇纲失统,中夏多故,圣主肇祚,远奉西都。梓宫外次,未反园陵,逆寇游魂,国贼未夷。明公忧劳,乃心王室,伏读圣教,人怀慷慨。杜弢小竖,寇抄湘川,比年征讨,经载不夷。昔高宗伐鬼方,三年乃克,用兵之难,非独在今。伏以古今之霸王遭时艰难,亦有亲征以隆大勋,亦有遣将以平小寇。今公亲征,文武将吏、度支筹量、舟舆器械所出若足用者,然后可征。愚谓宜如前遣五千人,径与水军进征,既可得速,必不后时。昔齐用穰苴,燕晋退军。秦用王翦,克平南荆。必使督护得才,即贼不足虑也”会弢已平,转从事中郎,累迁太子中庶子、尚书左丞、散骑常侍。帝每叹其忠公,谓曰“卿在朝正色,不茹柔吐刚,忠亮至到,可谓王臣也。吾所欣赖,卿其勉之”
  
      及中兴建,帝欲赐诸吏投刺劝进者加位一等,百姓投刺者赐司徒吏,凡二十馀万。远以为“秦汉因赦赐爵,非长制也。今案投刺者不独近者情重,远者情轻,可依汉法例,赐天下爵,于恩为普,无偏颇之失。可以息检核之烦,塞巧伪之端”帝不从。
  
      转御史中丞。时尚书刁协用事,众皆惮之。尚书郎卢綝将入直,遇协于大司马门外。协醉,使綝避之,綝不回。协令威仪牵捽綝堕马,至协车前而后释。远奏免协官。
  
      时冬雷电,且大雨,帝下书责躬引过,远复上疏曰:
  
      被庚午诏书,以雷电震,暴雨非时,深自克责。虽禹汤罪己,未足以喻。臣暗于天道,窃以人事论之。陛下节俭敦朴,恺悌流惠,而王化未兴者,皆群公卿士不能夙夜在公,以益大化,素餐负乘,秕秽明时之责也。
  
      今逆贼猾夏,暴虐滋甚,二帝幽殡,梓宫未反,四海延颈,莫不东望。而未能遣军北讨,仇贼未报,此一失也。昔齐侯既败,七年不饮酒食肉,况此耻尤大。臣子之责,宜在枕戈为王前驱。若此志未果者,当上下克俭,恤人养士,彻乐减膳,惟修戎事。陛下忧劳于上,而群官未同戚容于下,每有会同,务在调戏酒食而已,此二失也。选官用人,不料实德,惟在白望,不求才干,乡举道废,请托交行。有德而无力者退,修望而有助者进。称职以违俗见讥,虚资以从容见贵。是故公正道亏,私涂日开,强弱相陵,冤枉不理。今当官者以理事为俗吏,奉法为苛刻,尽礼为谄谀,从容为高妙,放荡为达士,骄蹇为简雅,此三失也。
  
      世所谓三失者,公法加其身。私议贬其非。转见排退,陆沈泥滓。时所谓三善者,王法所不加。清论美其贤。渐相登进,仕不辍官,攀龙附凤,翱翔云霄。遂使世人削方为圆,挠直为曲,岂待顾道德之清涂,践仁义之区域乎。是以万机未整,风俗伪薄,皆此之由。不明其黜陟,以审能否,此则俗未可得而变也。
  
      今朝廷群司以从顺为善,相违见贬,不复论才之曲直,言之得失也。时有言者,或不见用,是以朝少辩争之臣,士有禄仕之志焉。郭翼上书,武帝擢为屯留令,又置谏官,所以容受直言,诱进将来,故人得自尽,言无隐讳。任官然后爵之,位定然后禄之。敷奏以言,明试以功,车服以庸。舜犹历试诸难,而今先禄不试,甚违古义,乱之所由也。求才急于疏贱,用刑先于亲贵,然后令行禁止,野无遗滞。尧取舜于仄陋,舜拔贤于岩穴,姬公不曲绳于天伦,叔向不亏法于孔怀。今朝廷法吏多出于寒贱,是以章书日奏而不足以惩物,官人选才而不足以济事。宜招贤良于屠钓,聘耿介于丘园。若此道不改,虽并官省职,无救弊乱也。能哲而惠,何忧乎驩兜,何迁乎有苗,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。此官得其人之益也。
  
      累迁侍中,出补会稽内史。时王敦作逆,沈充举兵应之,加远将军,距而不受,不输军资于充,保境安众为务。敦至石头,讽朝廷征远,乃拜太常卿,加散骑常侍。敦深惮其正而有谋,引为长史。数月病卒。
  
      远弟缙,名亚于远,为王敦主簿,终于鄱阳太守。缙子鸣鹄,位至武昌太守。
  
      王鉴,字茂高,堂邑人也。父濬,御史中丞。鉴少以文笔著称,初为元帝琅邪国侍郎。时杜弢作逆,江湘流弊,王敦不能制,朝廷深以为忧。鉴上疏劝帝征之,曰:
  
      天祸晋室,四海颠覆,丧乱之极,开辟未有。明公遭历运之厄,当阳九之会,圣躬负伊周之重,朝廷延匡合之望。方将振长辔而御八荒,扫河汉而清天涂。所藉之资,江南之地,盖九州之隅角,垂尽之馀人耳。而百越鸱视于五岭,蛮蜀狼顾于湘汉,江州萧条,白骨涂地,豫章一郡,十残其八。继以荒年,公私虚匮,仓库无旬月之储,三军有绝乏之色。赋敛搜夺,周而复始,卒散人流,相望于道。残弱之源日深,全胜之势未举。鉴惧云旗反旆,元戎凯入,未在旦夕也。昔齐旅未期而申侯惧其老,况暴甲三年,介胄生虮虱,而可不深虑者哉。江扬本六郡之地,一州封域耳。若兵不时戢,人不堪命,三江受敌,彭蠡振摇,是贼逾我垣墙之内,窥我室家之好。黩武之众易动,惊弓之鸟难安,鉴之所甚惧也。去年已来,累丧偏将,军师屡失,送死之寇,兵厌奔命,贼量我力矣。虽继遣偏裨,惧未足成功也。愚谓尊驾宜亲幸江州,然后方召之臣,其力可得而宣。熊罴之士,其锐可得而奋。进左军于武昌,为陶侃之重。建名将于安成,连甘卓之垒。南望交广,西抚蛮夷。要害之地,勒劲卒以保之。深沟坚壁,按精甲而守之。六军既赡,战士思奋,尔乃乘隙骋奇,扰其窟穴,显示大信,开以生涂,杜弢之颈固已锁于麾下矣。
  
      议者将以大举役重,人不可扰。鉴谓暂扰以制敌,愈于放敌而常扰也。夫四体者,人之所甚爱,苟宜伐病,则削肌刮骨矣。然守不可虚,鉴谓王导可委以萧何之任。或以小贼方毙,不足动千乘之重。鉴见王弥之初,亦小寇也,官军不重其威,狡逆得肆其变,卒令温怀不守,三河倾覆,致有今日之弊,此已然之明验也。蔓草犹不可长,况狼兕之寇乎。当五霸之世,将非不良,士非不勇,征伐之役,君必亲之,故齐桓免胄于邵陵,晋文擐甲于城濮。昔汉高、光武二帝,征无远近,敌无大小,必手振金鼓,身当矢石,栉风沐雨,壶浆不赡,驰骛四方,匪遑宁处,然后皇基克构,元勋以融。今大弊之极,剧于曩代,崇替之命,系我而已。欲使銮旂无野次之役,圣躬远风尘之劳,而大功坐就,鉴未见其易也。魏武既定中国,亲征柳城,扬旍卢龙之岭,顿辔重塞之表,非有当时烽燧之虞,盖一日纵敌,终己之患,虽戎辂蒙险,不以为劳,况急于此者乎。刘玄德躬登汉山,而夏侯之锋摧。吴伪祖亲氵斥长江,而关羽之首悬。袁绍犹豫后机,挫衄三分之势。刘表卧守其众,卒亡全楚之地。历观古今拨乱之主,虽圣贤,未有高拱闲居不劳而济者也。前鉴不远,可谓蓍龟。
  
      议者或以当今暑夏,非出军之时。鉴谓今宜严戒,须秋而动。高风启涂,龙舟电举,曾不十日,可到豫章。豫章去贼尚有千里之限,但临之以威灵,则百胜之理济矣。既扫清湘野,涤荡楚郢,然后班爵序功,酧将士之劳。卷甲韬旗,广农桑之务,播恺悌之惠,除烦苛之赋。比及数年,国富兵强,龙骧虎步,以威天下,何思而不服,何往而不济,桓文之功不难懋也。今惜一举之劳,而缓垂死之寇,诚国家之大耻,臣子之深忧也。
  
      鉴以凡琐,谬蒙奖育,思竭愚忠以补万一。刍荛之言,圣王不弃,戍卒之谋,先后采之。乞留神鉴,思其所陈。疏奏,帝深纳之,即命中外戒严,将自征弢。会弢已平,故止。
  
      中兴建,拜驸马都尉、奉朝请,出补永兴令。大将军王敦请为记室参军,未就而卒,时年四十一。文集传于世。
  
      鉴弟涛及弟子戭,并有才笔。涛字茂略,历著作郎、无锡令。戭字庭坚,亦为著作。并早卒。
  
      陈頵,字延思,陈国苦人也。少好学,有文义。父?立宅起门,頵曰“当使容马车”?笑而从之。仕为郡督邮,检获隐匿者三千人,为一州尤最。太守刘享拔为主簿,州辟部从事,乘马车还家,宗党荣之。
  
      劾案沛王韬狱,未竟,会解结代杨准为刺史,韬因河间王颙属结。结至大会,问主簿史凤曰“沛王贵藩,州据何法而擅拘邪”时頵在坐,对曰“甲午诏书,刺史衔命,国之外台,其非所部而在境者,刺史并纠。事征文墨,前后列上,七被诏书。如州所劾,无有违谬”结曰“众人之言不可妄听,宜依法穷竟”又问僚佐曰“河北白壤膏粱,何故少人士,每以三品为中正”答曰“《诗》称维岳降神,生甫及申。夫英伟大贤多出于山泽,河北土平气均,蓬蒿裁高三尺,不足成林故也”结曰“张彦真以为汝颍巧辩,恐不及青徐儒雅也”頵曰“彦真与元礼不协,故设过言。老子、庄周生陈梁,伏羲、傅说、师旷、大项出阳夏,汉魏二祖起于沛谯,准之众州,莫之与比”结甚异之,曰“豫州人士常半天下,此言非虚”会结迁尚书,结恨不得尽其才用。
  
      元康中,举孝廉,而州将留之。頵荐同县焦保曰“保出自寒素,禀质清冲,若得参嘉命,必能光赞大猷,允清朝望,使黄宪之徒不乏于豫土,令頵庶免臧文之责”州乃辟保。
  
      齐王冏起义,州遣頵将兵赴之,拜驸马都尉。遭贼避难于江西。历阳内史朱彦引为参军。镇东从事中郎袁琇荐頵于元帝,迁镇东行参军事,典法兵二曹。頵与王导书曰“中华所以倾弊,四海所以土崩者,正以取才失所,先白望而后实事,浮竞驱驰,互相贡荐,言重者先显,言轻者后叙,遂相波扇,乃至陵迟。加有庄老之俗倾惑朝廷,养望者为弘雅,政事者为俗人,王职不恤,法物坠丧。夫欲制远,先由近始。故出其言善,千里应之。今宜改张,明赏信罚,拔卓茂于密县,显朱邑于桐乡,然后大业可举,中兴可冀耳”
  
      建兴初制,版补录事参军。参佐掾属多设解故以避事任。頵议“诸僚属乘昔西台养望余弊,小心恭肃,更以为俗,偃蹇倨慢,以为优雅。至今朝士纵诞,临事游行,渐弊不革,以至倾国。故百寻之屋突直而燎焚,千里之堤蚁垤而穿败,古人防小以全大,慎微以杜萌。自今临使称疾,须催乃行者,皆免官”
  
      初,赵王伦篡位,三王起义,制《己亥格》,其后论功虽小,亦皆依用。頵意谓不宜以为常式,驳之曰“圣王悬爵赏功,制罚纠违,斯道苟明,人赴水火。且名器之实,不可妄假,非才谓之致寇,宠厚戒在斯亡。昔孙秀口唱篡逆,手弄天机,惠皇失御,九服无戴。三王建议,席卷四海,合起义之众,结天下之心,故设《己亥义格》以权济难。此自一切之法,非常伦之格也。其起义以来,依格杂猥,遭人为侯,或加兵伍,或出皂仆,金紫佩士卒之身,符策委庸隶之门,使天官降辱,王爵黩贱,非所以正皇纲重名器之谓也。请自今以后宜停之”頵以孤寒,数有奏议,朝士多恶之,出除谯郡太守。
  
      太兴初,以疾征。久之,白衣兼尚书,因陈时务,以为“昔江外初平,中州荒乱,故贡举不试。宜渐循旧,搜扬隐逸,试以经策。又马隆、孟观虽出贫贱,勋济甚大,以所不习,而统戎事,鲜能以济。宜开举武略任将率者,言问核试,尽其所能,然后随才授任。举十得一,犹胜不举,况或十得二三。日磾降虏,七世内侍。由余戎狄,入为秦相。岂藉华宗之族,见齿于奔竞之流乎。宜引幽滞之隽,抑华校实,则天清地平,人神感应”
  
      后拜天门太守,殊俗安之。选腹心之吏为荆州参军,若有调发,动静驰白,故恒得宿办。陶侃征还,頵先至巴陵上礼。侃以为能,表为梁州刺史。绥怀荒弊,甚有威惠。梁州大姓互相嫉妒,说頵年老耳聋,侃召頵还,以西阳太守蒋巽代之。年六十九卒。
  
      高崧,字茂琰,广陵人也。父悝,少孤,事母以孝闻。年十三,值岁饥,悝菜蔬不餍,每致甘肥于母。抚幼弟以友爱称。寓居江州,刺史华轶辟为西曹书佐。及轶败,悝藏匿轶子经年,会赦乃出。元帝嘉而宥之,以为参军,遂历显位,至丹杨尹、光禄大夫,封建昌伯。
  
      崧少好学,善史书。总角时,司空何充称其明惠。充为扬州,引崧为主簿,益相钦重。转骠骑主簿,举州秀才,除太学博士,父艰去职。初,悝以纳妾致讼被黜,及终,崧乃自系廷尉讼冤,遂停丧五年不葬,表疏数十上。帝哀之,乃下诏曰“悝备位大臣,违宪被黜,事已久判。其子崧求直无已。今特听传侯爵”由是见称。拜中书郎、黄门侍郎。
  
      简文帝辅政,引为抚军司马。时桓温擅威,率众北伐,军次武昌,简文患之。崧曰“宜致书喻以祸福,自当反旆。如其不尔,便六军整驾,逆顺于兹判矣。若有异计,请先衅鼓”便于坐为简文书草曰“寇难宜平,时会宜接,此实为国远图,经略大算。能弘斯会,非足下而谁。但以此兴师动众,要当以资实为本。运转之艰,古人之所难,不可易之于始而不熟虑,顷所以深用惟疑,在乎此耳。然异常之举,众之所骇,游声噂?沓,想足下亦少闻之。苟患失之,无所不至。或能望风振扰,一时崩散。如其不然者,则望实并丧,社稷之事去矣。皆由吾暗弱,德信不著,不能镇静群庶,保固维城,所以内愧于心,外惭良友。吾与足下虽职有内外,安社稷,保家国,其致一也。天下安危,系之明德。先存宁国,而后图其外,使王基克隆,大义弘著,所望于足下。区区诚怀,岂可复顾嫌而不尽哉”温得书,还镇。
  
      崧累迁侍中。是时谢万为豫州都督,疲于亲宾相送,方卧在室。崧径造之,谓曰“卿令疆理西藩,何以为政”万粗陈其意。崧便为叙刑政之要数百言。万遂起坐,呼崧小字曰“阿酃。故有才具邪”哀帝雅好服食,崧谏以为“非万乘所宜。陛下此事,实日月之一食也”。后以公事免,卒于家。子耆,官至散骑常侍。
  
      史臣曰:昔张良拙说项氏,巧谋于沛公。孙惠沮计齐王,耀奇于东海,终而誓甘之旅炎运载昌,称狩之师金行不竞。岂遭时之会斯蹇,将谋国之道未通。迷于委质之贞,暗于所修之虑,本既颠矣,何以能终。熊远、王鉴有毗济之道,比之大厦,其榱桷之佐乎。崧之诋温,頵之距结,挫其劳役之策,申其汝颍之论,采郭嘉之风旨,挹朱育之馀波,故桓温辍许攸之谋,解结钦王朗之迹。缉之时典,用此道欤。
  
      赞曰:临湘游艺,才识英发。诡名违颖,陈书干越。孝文忠謇,嘉言斯践。茂高器鉴,雕章尤善。侯爵崧传,高门頵显。
  
      《晋书》 唐·房玄龄等

7. 《晋书》卷六十五 列传第三十五

◎王导〔子悦 恬 洽 协 劭 荟 洽子珣 珉 劭子谧〕
  
    王导,字茂弘,光禄大夫览之孙也。父裁,镇军司马。导少有风鉴,识量清远。年十四,陈留高士张公见而奇之,谓其从兄敦曰“此儿容貌志气,将相之器也”初袭祖爵即丘子。司空刘寔寻引为东閤祭酒,迁秘书郎、太子舍人、尚书郎,并不行。后参东海王越军事。
  
    时元帝为琅邪王,与导素相亲善。导知天下已乱,遂倾心推奉,潜有兴复之志。帝亦雅相器重,契同友执。帝之在洛阳也,导每劝令之国。会帝出镇下邳,请导为安东司马,军谋密策,知无不为。及徙镇建康,吴人不附,居月馀,士庶莫有至者,导患之。会敦来朝,导谓之曰“琅邪王仁德虽厚,而名论犹轻。兄威风已振,宜有以匡济者”会三月上巳,帝亲观禊,乘肩舆,具威仪,敦、导及诸名胜皆骑从。吴人纪瞻、顾荣,皆江南之望,窃觇之,见其如此,咸惊惧,乃相率拜于道左。导因进计曰“古之王者,莫不宾礼故老,存问风俗,虚己倾心,以招俊乂。况天下丧乱,九州分裂,大业草创,急于得人者乎。顾荣、贺循,此土之望,未若引之以结人心。二子既至,则无不来矣”帝乃使导躬造循、荣,二人皆应命而至,由是吴会风靡,百姓归心焉。自此之后,渐相崇奉,君臣之礼始定。
  
    俄而洛京倾覆,中州士女避乱江左者十六七,导劝帝收其贤人君子,与之图事。时荆扬晏安,户口殷实,导为政务在清静,每劝帝克己励节,匡主宁邦。于是尤见委杖,情好日隆,朝野倾心,号为“仲父”。帝尝从容谓导曰“卿,吾之萧何也”对曰“昔秦为无道,百姓厌乱,巨猾陵暴,人怀汉德,革命反正,易以为功。自魏氏以来,迄于太康之际,公卿世族,豪侈相高,政教陵迟,不遵法度,群公卿士,皆餍于安息,遂使奸人乘衅,有亏至道。然否终斯泰,天道之常。大王方立命世之勋,一匡九合,管仲、乐毅,于是乎在,岂区区国臣所可拟议。愿深弘神虑,广择良能。顾荣、贺循、纪赡、周玘皆南土之秀,愿尽优礼,则天下安矣”帝纳焉。
  
    永嘉末,迁丹杨太守,加辅国将军。导上笺曰“昔魏武,达政之主也。荀文若,功臣之最也,封不过亭侯。仓舒,爱子之宠,赠不过别部司马。以此格万物,得不局迹乎。今者临郡,不问贤愚豪贱,皆加重号,辄有鼓盖,动见相准。时有不得者,或为耻辱。天官混杂,朝望颓毁。导忝荷重任,不能崇浚山海,而开导乱源,饕窃名位,取紊彝典,谨送鼓盖加崇之物,请从导始。庶令雅俗区别,群望无惑”帝下令曰“导德重勋高,孤所深倚,诚宜表彰殊礼。而更约己冲心,进思尽诚,以身率众,宜顺其雅志,式允开塞之机”拜宁远将军,寻加振威将军。愍帝即位,征吏部郎,不拜。
  
    晋国既建,以导为丞相军谘祭酒。桓彝初过江,见朝廷微弱,谓周顗曰“我以中州多故,来此欲求全活,而寡弱如此,将何以济”忧惧不乐。往见导,极谈世事,还,谓顗曰“向见管夷吾,无复忧矣”过江人士,每至暇日,相要出新亭饮宴。周顗中坐而叹曰“风景不殊,举目有江河之异”皆相视流涕。惟导愀然变色曰“当共戮力王室,克复神州,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”众收泪而谢之。俄拜右将军、扬州刺史、监江南诸军事,迁骠骑将军,加散骑常侍、都督中外诸军、领中书监、录尚书事、假节,刺史如故。导以敦统六州,固辞中外都督。后坐事除节。
  
    于时军旅不息,学校未修,导上书曰:
  
    夫风化之本在于正人伦,人伦之正存乎设庠序。庠序设,五教明,德礼洽通,彝伦攸叙,而有耻且格,父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顺,而君臣之义固矣。《易》所谓“正家而天下定”者也。故圣王蒙以养正,少而教之,使化沾肌骨,习以成性,迁善远罪而不自知,行成德立,然后裁之以位。虽王之世子,犹与国子齿,使知道而后贵。其取才用士,咸先本之于学。故《周礼》,卿大夫献贤能之书于王,王拜而受之,所以尊道而贵士也。人知士之贵由道存,则退而修其身以及家,正其家以及乡,学于乡以登朝,反本复始,各求诸己,敦朴之业著,浮伪之竞息,教使然也。故以之事君则忠,用之莅下则仁。孟轲所谓“未有仁而遗其亲,义而后其君者也”。
  
    自顷皇纲失统,颂声不兴,于今将二纪矣。《传》曰“三年不为礼,礼必坏。三年不为乐,乐必崩”而况如此之久乎。先进忘揖让之容,后生惟金鼓是闻,干戈日寻,俎豆不设,先王之道弥远,华伪之俗遂滋,非所以端本靖末之谓也。殿下以命世之资,属阳九之运,礼乐征伐,翼成中兴。诚宜经纶稽古,建明学业,以训后生,渐之教义,使文武之道坠而复兴,俎豆之仪幽而更彰。方今戎虏扇炽,国耻未雪,忠臣义夫所以扼腕拊心。苟礼仪胶固,淳风渐著,则化之所感者深而德之所被者大。使帝典阙而复补,皇纲弛而更张,兽心革面,饕餮检情,揖让而服四夷,缓带而天下从。得乎其道,岂难也哉。故有虞舞干戚而化三苗,鲁僖作泮宫而服淮夷。桓文之霸,皆先教而后战。今若聿遵前典,兴复道教,择朝之子弟并入于学,选明博修礼之士而为之师,化成俗定,莫尚于斯。
  
    帝甚纳之。
  
    及帝登尊号,百官陪列,命导升御床共坐。导固辞,至于三四,曰“若太阳下同万物,苍生何由仰照”帝乃止。进骠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。以讨华轶功,封武冈侯。进位侍中、司空、假节、录尚书,领中书监。会太山太守徐龛反,帝访可以镇抚河南者,导举太子左卫率羊鉴。既而鉴败,抵罪。导上疏曰“徐龛叛戾,久稽天诛,臣创议征讨,调举羊鉴。鉴暗懦覆师,有司极法。圣恩降天地之施,全其首领。然臣受重任,总录机衡,使三军挫衄,臣之责也。乞自贬黜,以穆朝伦”诏不许。寻代贺循领太子太傅。时中兴草创,未置史官,导始启立,于是典籍颇具。时孝怀太子为胡所害,始奉讳,有司奏天子三朝举哀,群臣一哭而已。导以为皇太子副贰宸极,普天有情,宜同三朝之哀。从之。及刘隗用事,导渐见疏远,任真推分,澹如也。有识咸称导善处兴废焉。
  
    王敦之反也,刘隗劝帝悉诛王氏,论者为之危心。导率群从昆弟子侄二十馀人,每旦诣台待罪。帝以导忠节有素,特还朝服,召见之。导稽首谢曰“逆臣贼子,何世无之,岂意今者近出臣族”帝跣而执之曰“茂弘,方托百里之命于卿,是何言邪”乃诏曰“导以大义灭亲,可以吾为安东时节假之”及敦得志,加导守尚书令。初,西都覆没,海内思主,群臣及四方并劝进于帝。时王氏强盛,有专天下之心,敦惮帝贤明,欲更议所立,导固争乃止。及此役也,敦谓导曰“不从吾言,几致覆族”导犹执正议,敦无以能夺。
  
    自汉魏已来,赐谥多由封爵,虽位通德重,先无爵者,例不加谥。导乃上疏,称“武官有爵必谥,卿校常伯无爵不谥,甚失制度之本意也”。从之。自后公卿无爵而谥,导所议也。
  
    初,帝爱琅邪王裒,将有夺嫡之议,以问导。导曰“夫立子以长,且绍又贤,不宜改革”帝犹疑之。导日夕陈谏,故太子卒定。及明帝即位,导受遗诏辅政,解扬州,迁司徒,一依陈群辅魏故事。王敦又举兵内向。时敦始寝疾,导便率子弟发哀,众闻,谓敦死,咸有奋志。及帝伐敦,假导节,都督诸军,领扬州刺史。敦平,进封始兴郡公,邑三千户,赐绢九千匹,进位太保,司徒如故,剑履上殿,入朝不趋,赞拜不名。固让。帝崩,导复与庾亮等同受遗诏,共辅幼主,是为成帝。加羽葆鼓吹,班剑二十人。及石勒侵阜陵,诏加导大司马、假黄钺,出讨之。军次江宁,帝亲饯于郊。俄而贼退,解大司马。
  
    庾亮将征苏峻,访之于导。导曰“峻猜险,必不奉诏。且山薮藏疾,宜包容之”固争不从,亮遂召峻。既而难作,六军败绩,导入宫侍帝。峻以导德望,不敢加害,犹以本官居己之右。峻又逼乘舆幸石头,导争之不得。峻日来帝前肆丑言,导深惧有不测之祸。时路永、匡术、贾宁并说峻,令杀导,尽诛大臣,更树腹心。峻敬导,不纳,故永等贰于峻。导使参军袁耽潜讽诱永等,谋奉帝出奔义军。而峻卫御甚严,事遂不果。导乃携二子随永奔于白石。
  
    及贼平,宗庙宫室并为灰烬,温峤议迁都豫章,三吴之豪请都会稽,二论纷纭,未有所适。导曰“建康,古之金陵,旧为帝里,又孙仲谋、刘玄德俱言王者之宅。古之帝王不必以丰俭移都,苟弘卫文大帛之冠,则无往不可。若不绩其麻,则乐土为虚矣。且北寇游魂,伺我之隙,一旦示弱,窜于蛮越,求之望实,惧非良计。今特宜镇之以静,群情自安”由是峤等谋并不行。
  
    导善于因事,虽无日用之益,而岁计有馀。时帑藏空竭,库中惟有綀数千端,鬻之不售,而国用不给。导患之,乃与朝贤俱制綀布单衣,于是士人翕然竞服之,綀遂踊贵。乃令主者出卖,端至一金。其为时所慕如此。
  
    六年冬,烝,诏归胙于导,曰“无下拜”导辞疾不敢当。初,帝幼冲,见导,每拜。又尝与导书手诏,则云“惶恐言”,中书作诏,则曰“敬问”,于是以为定制。自后元正,导入,帝犹为之兴焉。
  
    时大旱,导上疏逊位。诏曰“夫圣王御世,动合至道,运无不周,故能人伦攸叙,万物获宜。朕荷祖宗之重,托于王公之上,不能仰陶玄风,俯洽宇宙,亢阳逾时,兆庶胥怨,邦之不臧,惟予一人。公体道明哲,弘犹深远,勋格四海,翼亮三世,国典之不坠,实仲山甫补之。而猥崇谦光,引咎克让,元首之愆,寄责宰辅,只增其阙。博综万机,不可一日有旷。公宜遗履谦之近节,遵经国之远略。门下速遣侍中以下敦喻”导固让。诏累逼之,然后视事。
  
    导简素寡欲,仓无储谷,衣不重帛。帝知之,给布万匹,以供私费。导有羸疾,不堪朝会,帝幸其府,纵酒作乐,后令舆车入殿,其见敬如此。
  
    石季龙掠骑至历阳,导请出讨之。加大司马、假黄钺、中外诸军事,置左右长史、司马,给布万匹。俄而贼退,解大司马,复转中外大都督,进位太傅,又拜丞相,依汉制罢司徒官以并之。册曰“朕夙罹不造,肆陟帝位,未堪多难,祸乱旁兴。公文贯九功,武经七德,外缉四海,内齐八政,天地以平,人神以和,业同伊尹,道隆姬旦。仰思唐虞,登庸隽乂,申命群官,允釐庶绩。朕思凭高谟,弘济远猷,维稽古建尔于上公,永为晋辅。往践厥职,敬敷道训,以亮天工。不亦休哉。公其戒之”
  
    是岁,妻曹氏卒,赠金章紫绶。初,曹氏性妒,导甚惮之,乃密营别馆,以处众妾。曹氏知,将往焉。导恐妾被辱,遽令命驾,犹恐迟之,以所执麈尾柄驱牛而进。司徒蔡谟闻之,戏导曰“朝廷欲加公九锡”导弗之觉,但谦退而已。谟曰“不闻余物,惟有短辕犊车,长柄麈尾”导大怒,谓人曰“吾往与群贤共游洛中,何曾闻有蔡克儿也”
  
    于时庾亮以望重地逼,出镇于外。南蛮校尉陶称间说亮当举兵内向,或劝导密为之防。导曰“吾与元规休戚是同,悠悠之谈,宜绝智者之口。则如君言,元规若来,吾便角巾还第,复何惧哉”又与称书,以为庾公帝之元舅,宜善事之。于是谗间遂息。时亮虽居外镇,而执朝廷之权,既据上流,拥强兵,趣向者多归之。导内不能平,常遇西风尘起,举扇自蔽,徐曰“元规尘污人”
  
    自汉魏以来,群臣不拜山陵。导以元帝眷同布衣,匪惟君臣而已,每一崇进,皆就拜,不胜哀戚。由是诏百官拜陵,自导始也。
  
    咸康五年薨,时年六十四。帝举哀于朝堂三日,遣大鸿胪持节监护丧事,赗襚之礼,一依汉博陆侯及安平献王故事。及葬,给九游辒辌车、黄屋左纛、前后羽葆鼓吹、武贲班剑百人,中兴名臣莫与为比。册曰“盖高位以酧明德,厚爵以答懋勋。至乎阖棺标迹,莫尚号谥,风流百代,于是乎在。惟公迈达冲虚,玄鉴劭邈。夷淡以约其心,体仁以流其惠。栖迟务外,则名隽中夏,应期濯缨,则潜算独运。昔我中宗、肃祖之基中兴也,下帷委诚而策定江左,拱己宅心而庶绩咸熙。故能威之所振,寇虐改心,化之所鼓,梼杌易质。调阴阳之和,通彝伦之纪,辽陇承风,丹穴景附。隆高世之功,复宣武之绩,旧物不失,公协其猷。若乃荷负顾命,保朕冲人,遭遇艰圮,夷险委顺。拯其沦坠而济之以道,扶其颠倾而弘之以仁,经纬三朝而蕴道弥旷。方赖高谟,以穆四海,昊天不吊,奄忽薨殂,朕用震恸于心。虽有殷之殒保衡,有周之丧二南,曷谕兹怀。今遣使持节、谒者仆射任瞻锡谥曰文献,祠以太牢。魂而有灵,嘉兹荣宠”
  
    二弟:颖、敞,少与导俱知名,时人以颖方温太真,以敞比邓伯道,并早卒。导六子:悦、恬、洽、协、劭、荟。
  
    悦字长豫,弱冠有高名,事亲色养,导甚爱之。导尝共悦弈棋,争道,导笑曰“相与有瓜葛,那得为尔邪”导性俭节,帐下甘果烂败,令弃之,云“勿使大郎知”悦少侍讲东宫,历吴王友、中书侍郎,先导卒,谥贞世子。先是,导梦人以百万钱买悦,潜为祈祷者备矣。寻掘地,得钱百万,意甚恶之,一皆藏闭。及悦疾笃,导忧念特至,不食积日。忽见一人形状甚伟,被甲持刀,导问“君是何人”曰“仆是蒋侯也。公儿不佳,欲为请命,故来耳。公勿复忧”因求食,遂啖数升。食毕,勃然谓导曰“中书患,非可救者”言讫不见,悦亦殒绝。悦与导语,恒以慎密为端。导还台,及行,悦未尝不送至车后,又恒为母曹氏襞敛箱箧中物。悦亡后,导还台,自悦常所送处哭至台门,其母长封作箧,不忍复开。
  
    悦无子,以弟恬子琨为嗣,袭导爵丹杨尹,卒,赠太常。子嘏嗣,尚鄱阳公主,历中领军、尚书。卒,子恢嗣,义熙末,为游击将军。
  
    恬字敬豫。少好武,不为公门所重。导见悦辄喜,见恬便有怒色。州辟别驾,不行,袭爵即丘子。性傲诞,不拘礼法。谢万尝造恬,既坐,少顷,恬便入内。万以为必厚待己,殊有喜色。恬久之乃沐头散发而出,据胡床于庭中晒发,神气傲迈,竟无宾主之礼。万怅然而归。晚节更好士,多技艺,善弈棋,为中兴第一。迁中书郎。帝欲以为中书令,导固让,从之。除后将军、魏郡太守,加给事中,领兵镇石头。导薨,去官。俄起为后将军,复镇石头。转吴国、会稽内史,加散骑常侍。卒,赠中军将军,谥曰宪。
  
    洽字敬和,导诸子中最知名,与荀羡俱有美称。弱冠,历散骑、中书郎、中军长史、司徒左长史、建武将军、吴郡内史。征拜领军,寻加中书令,固让,表疏十上。穆帝诏曰“敬和清裁贵令,昔为中书郎,吾时尚小,数呼见,意甚亲之。今所以用为令,既机任须才,且欲时时相见,共讲文章,待以友臣之义。而累表固让,甚违本怀。其催洽令拜”苦让,遂不受。升平二年卒于官,年三十六。二子:珣、珉。
  
    珣字元琳。弱冠与陈郡谢玄为桓温掾,俱为温所敬重,尝谓之曰“谢掾年四十,必拥旄杖节。王掾当作黑头公。皆未易才也”珣转主簿。时温经略中夏,竟无宁岁,军中机务并委珣焉。文武数万人,悉识其面。从讨袁真,封东亭侯,转大司马参军、琅邪王友、中军长史、给事黄门侍郎。
  
    珣兄弟皆谢氏婿,以猜嫌致隙。太傅安既与珣绝婚,又离珉妻,由是二族遂成仇衅。时希安旨,乃出珣为豫章太守,不之官。除散骑常侍,不拜。迁秘书监。安卒后,迁侍中,孝武深杖之。转辅国将军、吴国内史,在郡为士庶所悦。征为尚书右仆射,领吏部,转左仆射,加征虏将军,复领太子詹事。
  
    时帝雅好典籍,珣与殷仲堪、徐邈、王恭、郗恢等并以才学文章见昵于帝。及王国宝自媚于会稽王道子,而与珣等不协,帝虑晏驾后怨隙必生,故出恭、恢为方伯,而委珣端右。珣梦人以大笔如椽与之,既觉,语人云“此当有大手笔事”俄而帝崩,哀册谥议,皆珣所草。
  
    隆安初,国宝用事,谋黜旧臣,迁珣尚书令。王恭赴山陵,欲杀国宝,珣止之曰“国宝虽终为祸乱,要罪逆未彰,今便先事而发,必大失朝野之望。况拥强兵,窃发于京辇,谁谓非逆。国宝若遂不改,恶布天下,然后顺时望除之,亦无忧不济也”恭乃止。既而谓珣曰“比来视君,一似胡广”珣曰“王陵廷争,陈平慎默,但问岁终何如耳”恭寻起兵,国宝将杀珣等,仅而得免,语在国宝传。二年,恭复举兵,假珣节,进卫将军、都督琅邪水陆军事。事平,上所假节,加散骑常侍。
  
    四年,以疾解职。岁馀,卒,时年五十二。追赠车骑将军、开府,谥曰献穆。桓玄与会稽王道子书曰“珣神情朗悟,经史明彻,风流之美,公私所寄。虽逼嫌谤,才用不尽。然君子在朝,弘益自多。时事艰难,忽尔丧失,叹惧之深,岂但风流相悼而已。其崎岖九折,风霜备经,虽赖明公神鉴,亦识会居之故也。卒以寿终,殆无所哀。但情发去来,置之未易耳”玄辅政,改赠司徒。
  
    初,珣既与谢安有隙,在东闻安薨,便出京师,诣族弟献之,曰“吾欲哭谢公”献之惊曰“所望于法护”于是直前哭之甚恸。法护,珣小字也。珣五子:弘、虞、柳、孺、昙首,宋世并有高名。
  
    珉字季琰。少有才艺,善行书,名出珣右。时人为之语曰“法护非不佳,僧弥难为兄”僧弥,珉小字也。时有外国沙门,名提婆,妙解法理,为珣兄弟讲《毗昙经》。珉时尚幼,讲未半,便云已解,即于别室与沙门法纲等数人自讲。法纲叹曰“大义皆是,但小未精耳”辟州主簿,举秀才,不行。后历著作、散骑郎、国子博士、黄门侍郎、侍中,代王献之为长兼中书令。二人素齐名,世谓献之为“大令”,珉为“小令”。太元十三年卒,时年三十八,追赠太常。二子:朗、练。义熙中,并历侍中。
  
    协字敬祖,元帝抚军参军,袭爵武冈侯,早卒,无子,以弟劭子谧为嗣。
  
    谧字稚远。少有美誉,与谯国桓胤、太原王绥齐名。拜秘书郎,袭父爵,迁秘书丞,历中军长史、黄门郎、侍中。及桓玄举兵,诏谧衔命诣玄,玄深敬昵焉。拜建威将军、吴国内史,未至郡,玄以为中书令、领军将军、吏部尚书,迁中书监,加散骑常侍,领司徒。及玄将篡,以谧兼太保,奉玺册诣玄。玄篡,封武昌县开国公,加班剑二十人。
  
    初,刘裕为布衣,众未之识也,惟谧独奇贵之,尝谓裕曰“卿当为一代英雄”及裕破桓玄,谧以本官加侍中,领扬州刺史、录尚书事。谧既受宠桓氏,常不自安。护军将军刘毅尝问谧曰“玺绶何在”谧益惧。会王绥以桓氏甥自疑,谋反,父子兄弟皆伏诛。谧从弟谌,少骁果轻侠,欲诱谧还吴,起兵为乱,乃说谧曰“王绥无罪,而义旗诛之,是除时望也。兄少立名誉,加位地如此,欲不危,得乎”谧惧而出奔。刘裕笺诣大将军、武陵王遵,遣人追蹑,谧既还,委任如先,加谧班剑二十人。义熙三年卒,时年四十八。追赠侍中、司徒,谥曰文恭。三子:瓘、球、琇。入宋,皆至大官。
  
    劭字敬伦,历东阳太守、吏部郎、司徒左长史、丹阳尹。劭美姿容,有风操,虽家人近习,未尝见其堕替之容。桓温甚器之。迁吏部尚书、尚书仆射,领中领军,出为建威将军、吴国内史。卒,赠车骑将军,谥曰简。三子:穆、默、恢。穆,临海太守。默,吴国内史,加二千石。恢,右卫将军。穆三子:简、智、超。默二子:鉴、惠。义熙中,并历显职。
  
    荟字敬文。恬虚守靖,不竞荣利,少历清官,除吏部郎、侍中、建威将军、吴国内史。时年饥粟贵,人多饿死,荟以私米作饘粥,以饴饿者,所济活甚众。征补中领军,不拜。徙尚书,领中护军,复为征虏将军、吴国内史。顷之,桓冲表请荟为江州刺史,固辞不拜。转督浙江东五郡、左将军、会稽内史,进号镇军将军,加散骑常侍。卒于官,赠卫将军。
  
    子廞,历太子中庶子、司徒左长史。以母丧,居于吴。王恭举兵,假廞建武将军、吴国内史,令起军,助为声援。廞即墨绖合众,诛杀异己,仍遣前吴国内史虞啸父等入吴兴、义兴聚兵,轻侠赴者万计。廞自谓义兵一动,势必未宁,可乘间而取富贵。而曾不旬日,国宝赐死,恭罢兵符,廞去职。廞大怒,回众讨恭。恭遣司马刘牢之距战于曲阿,廞众溃奔走,遂不知所在。长子泰为恭所杀,少子华以不知廞存亡,忧毁布衣蔬食。后从兄谧言其死所,华始发丧,入仕。
  
    初,导渡淮,使郭璞筮之,卦成,璞曰“吉,无不利。淮水绝,王氏灭”其后子孙繁衍,竟如璞言。
  
    史臣曰:飞龙御天,故资云雨之势。帝王兴运,必俟股肱之力。轩辕,圣人也,杖师臣而授图。商汤,哲后也,托负鼎而成业。自斯已降,罔不由之。原夫典午发踪,本于陵寡,金行抚运,无德在时。九土未宅其心,四夷已承其弊。既而中原荡覆,江左嗣兴,兆著玄石之图,乖少康之祀夏。时无思晋之士,异文叔之兴刘。辅佐中宗,艰哉甚矣。茂弘策名枝屏,叶情交好,负其才智,恃彼江湖,思建克复之功,用成翌宣之道。于是王敦内侮,凭天邑而狼顾。苏峻连兵,指宸居而隼击。实赖元宰,固怀匪石之心。潜运忠谟,竟翦吞沙之寇。乃诚贯日,主垂饵以终全。贞志陵霜,国缀旒而不灭。观其开设学校,存乎沸鼎之中,爰立章程,在乎栉风之际。虽则世道多故,而规模弘远矣。比夫萧曹弼汉,六合为家。奭望匡周,万方同轨,功未半古,不足为俦。至若夷吾体仁,能相小国。孔明践义,善翊新邦,抚事论情,抑斯之类也。提挈三世,终始一心,称为“仲父”,盖其宜矣。恬珣踵德,副吕虔之赠刀。谧乃隤声,惭刘毅之征玺。语曰“深山大泽,有龙有蛇”实斯之谓也。
  
    赞曰:贙啸猋驰,龙升云映。武冈矫矫,匡时缉政。懿绩克宣,忠规靡竞。契叶三主,荣逾九命。贻刀表祥,筮水流庆。赫矣门族,重光斯盛。
  
    《晋书》唐·房玄龄等

《晋书》卷六十五 列传第三十五

8. 晋书·列传第五十八 求翻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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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人同问 晋书 列传第五十八 刘殷全文翻译 
2012-05-21 23:38 提问者: 泰闪耀R痴心 |浏览次数:2790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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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-05-24 22:23
刘殷字长盛,是新兴人。高祖刘陵,是汉光禄大夫。刘殷七岁丧父,居丧悲哀

过于礼制,服丧三年,从不露齿而笑。曾祖母王氏,在隆冬时想吃堇菜而不说,

有十天的时间吃不饱。刘殷感到奇怪而问她,王氏告诉他原因。刘殷当时只有九

岁,就到泽中恸哭,说:“刘殷我罪孽深重,自幼遭受丁艰之罚,王氏曾祖母在

堂,没有旬月之间的奉养。刘殷我身为人子,而想要的东西得不到,皇天后土,

希望降下哀怜。”半天哭声不绝,这时忽然好像有人说:“停,停声。”刘殷停下哭

声往地上看,就见地上长出了堇菜,于是挖了一斛多回家,吃了也不减少,这时

节堇菜生长已尽。有曾经夜里梦见有人对他说:“西篱下有粟米。”醒来后去挖,

得到十五钟粟米,上面有字写到“七年有一百石粟米,赐给孝子刘殷。”从这时起

吃粟米,七年才吃完。当时的人嘉赏他的天性感应神灵,竞相赠给他谷米丝帛。

刘殷都接受而不辞谢,只说等以后富贵了将要报答。   
未成年,就博学精通经史,综合归纳各家之言,文章诗赋无不备览。性情洒脱,

有济世之志,节俭而不鄙陋,清约而不孤高,看上去恭顺而不可侵犯。乡人亲族

无不称赞他。郡中任命为主簿,州中征召为从事,都以家中无人供养为由,推辞

不就任。司空、齐王司马攸征召任掾,征南将军羊祜征他任召参军事,都称病推

辞。同郡张宣子,是个识达之士,劝刘殷接受征召就任。刘殷说:“当今这二公

,是晋朝的栋梁。我正希望成为架屋子承瓦的椽子,不依靠他们,那能成事呢!

现在我家有曾祖母王氏在堂,一旦接受了别的使命,不由我不竭尽为臣之礼,就

不能再亲自供养。子舆之所以推辞齐大夫,确实是因为家中无人和颜悦色的供养

父母啊。”张宣子说:“你所说的话,哪里使用人所能懂得的呢!从今之后,你将

成为我的老师。”于是把女儿嫁给他。张宣子,是并州的豪族大姓,家中富有财

产,他妻子生气说:“我女儿年方十四。姿色才智如此,还担心不能做公侯的妃

子吗?却急忙的把她嫁给刘殷!”张宣子说:“这不是你能考虑得到的事。”告诫他

女儿说:“刘殷至孝感动冥神,再加上才识超世,这人终将大大的发达,成为当

世名公,你应当好好地伺候他。”张氏性情也很婉顺,侍奉婆母王氏以孝闻名,

伺候刘殷如君父一般。到王氏去世时,刘殷夫妇悲哀损毁身体,几乎丧命,当时

王氏的灵柩停放在家中而西邻失火,风势很猛,刘殷夫妇在灵前叩头痛苦,于是

火越过他家烧到东边的邻家。后来有两只白鸠在他家的庭中树上筑巢,从此名誉

更加显著。   
太傅杨骏辅政时,备礼聘请刘殷,刘殷以母老为由坚辞。杨骏于是上表,皇帝下

褒奖嘉美的诏书成全他的高志,允许他完成奉养母亲的孝道,敕令地方上供给他

衣食,免除他的赋役,赐帛二百匹,谷五百斛。赵王司马伦纂位,孙秀向来崇重

刘殷的名望,以散骑常侍之职征召他,刘殷逃奔到雁门。到齐王司马冏辅政时,

征入任大司马军谘祭酒。到任后,对刘殷说:“先王虚心的征召君,君不来。现

在孤征召君,君何故能屈就呢?”刘殷说:“世祖凭着大圣顺应天命,先王以至高

的德行辅国,就是尧舜为君,稷契为辅佐,所以刘殷希望以一匹夫抗绝千乘之使

,达到不可改变的企求,幸遇唐虞圣世,因此不畏惧刑杀之罚。现在陛下凭着神

武聪慧,除暴复帝位,然而圣迹初具规模,严威更重,刘殷如果在像以前那样,

恐怕要招致华士的诛罚,所以不敢不来。”司马冏认为他很奇特,改任他为新兴

太守,刑罚明察表彰善美,很有政绩。   
碰上永嘉之乱,落到刘聪手中。刘聪欣赏他的才能而提拔他,历任侍中、太保、

录尚书事。刘殷常告诫子孙说:“服侍君主之法,应注重婉言劝谏,凡人尚且不

能当面斥责他的过失,何况万乘之君呢!冒犯圣颜的祸殃,在与张扬君主的过失

,应当上思召公咨询商议的道理,下念鲍勋触犯龙颜的诛罚。”在刘聪朝廷中,

与公卿恭敬相处,常常有把自己放在后面的表情。士人不修养操行者,不能进他

的门,然而积压冤情不能申诉,依靠刘殷而得以申雪的,也有上百人。   
刘殷有七子,其中五子各教授一经。一子教授《太史公》,一子教授《汉书》,

一家之中,七门功课都很兴旺,北方的学业,以刘殷家为盛。最后他高寿而终。